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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話說得誠懇至極,這反倒令皓燃沒辦法順利接應,他開始靜下來思索,真的很認真地思索了一分鐘,才說:“我來,並不是要求你對我特別寬大。也許我確實不是你期待的那個人,可我的自由就是如何處置你認為我不能克服的問題。”

    皓燃停了停又說:“是,我不愛男人,可我也從來沒有真正從任何一個面……排斥過你。我為此困擾過,已經不是一天兩天,可始終弄不清原因。

    “我也不想知道原因。有的事,可能都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我今天來見你,只是想說,你在我的交友名單內,而且,並從未想過要刪除。我來找你,是想搞明白,我幹嘛要讓你在我的世界裡存在,我想你給我一些理由。”

    “我以為我值得。”

    這時的守仁鼻腔已經泛起一陣酸澀,他不想讓皓燃看出他眼中的動容,他覺得自己在陳皓燃面前還真是不堪一擊,只是略帶鼓勵的安撫,就足以讓他沉淪於虛無的奢望中不惜涅槃。

    之前設定的最壞打算,還有所有強裝的冷漠,禁不起半點挑唆,就崩塌了。

    就在那時,歡快的音樂戛然而止,泳池邊響起鼓掌聲,接著眾人唱起生日快樂歌,男主人安迪,也就是剛才跟守仁站在一起的英俊男子,在眾人簇擁下,來到事先搭好的水晶杯塔邊。

    擴音喇叭里傳出一個高亢的男聲:“大家盡情玩樂!我們由我們自己作主,安迪萬歲!耶——”眾人歡騰。

    到底有多少事多少段感情是可以自己做主?這把年紀,守仁還是茫然。

    他甩了下頭,讓侍者幫他取回外套,或許真的還不到該放縱的時候,至少,在陳皓燃面前,自己應該維持原形。

    有個纖瘦的白人男孩,趁勢向守仁他們走過來,並向皓燃遞上一張紅色紙條,笑咪咪地說:“謝謝光臨安迪的生日舞會,我們的壽星說,你是他今晚的貴賓。”

    皓燃不明就裡地捏了捏那張紙,正準備展開來看,卻見守仁巧妙地奪下,又原封不動地塞回那男孩手心。

    “告訴安迪,不是什麼人都可以交換,他是我的。”

    男孩一臉為難:“姜,別掃壽星的興!只是為了開心而已。”

    守仁用英文明確地說出一個單詞:“不。”

    男孩的目光在兩張臉上機警地來回掃了兩圈,像是窺探到什麼秘密似的,賊賊地笑了笑,然後替送出紙條的對象遺憾地攤了攤手:“噢,明白了。”

    待男孩走遠,守仁轉過身看著表情捉摸不定的皓燃:“安迪是凱文的朋友,時尚圈的活躍分子,人不錯,就是喜歡鬧,又愛四處獵艷,你不要介意。”

    “你是說他……看上我?”

    “他自你走進來就盯上你。”

    皓燃疑惑地輕笑:“紙條是為了一夜情?”

    “也許,但並不是不期待長期關係,沒有人真的習慣孤單。”守仁若有所指,眸光深邃地看著他,心從來沒有跳得那麼激烈過。

    男人與男人,皓燃不可能傾向的話題,就這樣被攤到檯面上講,他知道這對之前的他們來說有多麼禁忌。像看見那扇以為永遠關閉的大門誘惑式的現出一條fèng,光從那裡透出來,朦朧的痛感和快意。

    看來,事態並沒有想像中的惡化,反而有些進入守仁想都不敢想的軌道——皓燃在試著接受和適應他的身分與取向,無論是出於禮貌還是……感情。

    “可以換個地方嗎?”皓燃突然提議,“你說對了,我真不太適合這裡。”

    守仁穿起衣服:“去鳴風,我在那裡留了上好的咖啡。”

    兩人向主人打過招呼,就一前一後開車出來。

    臨行前,皓燃果然還是被追要了行動電話號碼,而不遠處,已經快醉倒的凱文沖守仁直瞪眼,那冒火的表情似在說:姜守仁,你這樣不學乖,一定會後悔。

    尖沙咀的鳴風畫廊,一直是皓燃想來,又沒有來的地方。這個冷門的時間早已閉門謝客,守仁開鎖,隨手打開幽暗長廊的燈。

    皓燃跟進滿是佳作的展示廳,還是覺得有時空倒錯般的恍惚與陶醉。

    剛在別墅,頭一次坦誠的沒有掩蓋的交匯,已經化開了些心結,而看不清前景的後續,也如邪惡的招喚,引誘雙方進入無我的境遇,守仁只覺恐懼蒸發,思緒夢般流浪。

    時間已過午夜,昏黃又暗藏玄機的油畫下,守仁站在小型流理台前操作起來,皓燃又見那嫻熟而優雅的手段。煮咖啡也似一種闡述,對生活的態度,對細節的激賞。

    這是皓燃首次仔細地打量鳴風的內飾格局。

    原來不僅僅是個賣畫的展廳,連裝飾架都有巴洛克風範,轉角還有個吧檯,排列著各色名酒,旁邊的小流理台是白天助手放置精緻糕點用來招呼熟客用的,純白台面的小圓桌,激發美妙食慾。如果在畫廊內放置多幾張椅子,即刻可以升級為高雅咖啡痤。

    更周到的是,隱牆後還設有一間主人休息室,裡面的衣櫃甚至放著幾套換洗衣物,守仁將兩人的外套,掛到室內的桃木衣架上。

    南面有一堵非賣品展示牆,牆面上掛滿自世界各地收集來的街頭即興畫作,每個署名背後,一定都有著很不尋常的故事。

    皓燃覺得鳴風人文情懷濃郁,且不對藝術分三六九等,十分親切。

    皓燃這時稍有些糊塗起來,身處墨香彩繪之間,更加不能預測自己與姜守仁是怎樣一樁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在做出今晚這樣重大的妥協之後,今後還有沒有理由全身而退?皓燃在這一刻,幾乎不敢想像未來姜守仁這個人會影響自己到怎樣的地步。

    一杯苦而不膩的咖啡落肚,遍體生溫,兩人分別坐在吧檯邊的高腳木椅上,沒有目光對視,也沒有言語來往,就只是坐著,古董音響放著RatPack時代的老爵士樂。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輕悄而溫柔,老唱片永遠忠誠可靠,讓人安穩。

    直到皓燃打破空氣中的平靜。

    “你是不是有打算把鳴風轉讓給同行,不準備在香港久留了嗎?”

    重點問題一砸過來,守仁愣了愣,沒想到皓燃的消息這樣靈通,像逃兵上路,被上級軍官逮個現行,很有些傷痛。

    看著這樣明明白白的皓燃,守仁驟然發現,原來自己得失心這樣重,忽然有些愧疚。

    “只是考慮,沒有到實施的階段。”是事實,所以也不敢狡辯。

    “其實也無可厚非,鳴風對你來說只是生意,它可以開在美洲澳洲,未必要扎在香港。”

    守仁有些緊張,皓燃此刻沒有表情,他聽不出這句話里到底有多少不快的成分。

    大概,需要有更尖銳的提問來抑制心底強烈的不安,所以守仁輕問:“你是否想過結婚?”

    皓燃挑了挑眉,淡淡道:“你是在拷問我。”

    “這種尋常問題難不倒你。”

    姜守仁不依不撓起來,還真是無敵,皓燃突然笑了:“想過,只是沒有合適對象。”

    “是你不給別人機會。”

    “我有什麼好的,有什麼資格讓別人以為擁有我是占了便宜。”說著,食指指腹摩挲著手邊的咖啡杯。

    守仁一時沒有說話,過一會兒,眼前一亮,伸手很自然地牽起了皓燃的手腕,撥弄著他左手上那串沉香木珠手煉,指尖是一片溫潤的蘇麻:“你……還戴著它。”

    皓燃低頭看了看,臉上有些燒了起來:“聽說吉利。”

    他也沒想到自己會講出如此惡俗的理由,停頓片刻,不著痕跡地掙脫了對方灼燙的手指。

    “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明天周末,下午準備去打球,要不要一起?”

    “你腳傷剛好,最好不要劇烈運動。”本不想嘮叨,但還是沒忍住。

    “保齡球而已。”

    “這次是芬妮還是露易絲?”自己都不知道幹嘛要這麼酸溜溜。

    皓燃搖頭,輕揚起唇角:“是和酒店的幾位部門經理。”

    “下午我約了客戶去商會見面。”

    “那算了。”

    “我明晚上有空,一起吃晚飯?”唐突邀約,自己都沒有把握,所以提心弔膽地等著答覆。

    “沒其他事安排,我會提前打電話。”

    是,姜守仁,能排進候補位,就足以感激了。

    皓燃在這時補充道:“最好不要是泰國菜。”

    守仁也笑了。多久,到底有多久沒有像現在這樣輕鬆的夜了,就好像全部魂魄歸位,思想緊緊系在頭腦里,心臟牢牢裹在胸膛內,再不會飄匆無主。

    臨別前,皓燃又猛地轉身:“對了,你上周送來的咖啡豆極好,我留了一半給皓琳,她也讚不絕口,連連追問,可我沒告訴她是你送的。”皓燃並沒發現,這話說得有多曖昧,聽在守仁耳朵里,是多麼服貼。

    最後,皓燃還是沒有額外提起包括神秘膏藥、版畫、海棠在內的其他郵件。守仁不需要皓燃的回韻,做這種“無名英雄”不算光榮,絕口不提此前逼對方被動接受的禮物,也算是明智之舉。

    之後的兩周,因為鴻申八周年慶的事,守仁出於分擔的想法,漸漸參與到皓燃的公事中,皓燃也不得不承認,有了守仁的協助,他很快就聯絡到了藝術圈的各界嘉賓。

    有一日傍晚,皓燃在會議室與酒店股東成員討論活動策劃案的細項,不知不覺過了時間,等到基本敲定,已經天黑。

    眾人呼啦散會,皓燃有些疲憊地往辦公室走,一推門,就聞見一股子陶醉的奶味。

    循著那味道來到辦公桌前,發現打包過的菠蘿油和牛肉三明治,幾個蘇皮蛋撻已經涼了,但絲襪奶茶仍有餘溫在。

    記得上周跟姜守仁約見一位客戶,經過跑馬地時,皓燃曾要求在祥興茶餐廳作短暫逗留,這無疑透露了自己喜歡吃傳統茶點的嗜好,而今天桌上的吃食,除了他,就不會是別人留的了。

    皓燃送了一個蛋撻到嘴裡咀嚼,然後出去問蘇菲:“姜先生幾時走的?”

    “噢,八點一刻,不過他人可能在客房。”

    皓燃自然清楚房間門牌號,這是皓琳為了方便姜守仁協助周年慶,而專門為他預留的商務套房。

    撥了內線電話過去,果然有人接聽:“喂,你好,哪位?”

    “我,陳皓燃。”

    守仁由衷笑出來:“嘖,唯恐我聽不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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