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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他正斜著身子倚坐在高腳椅上,手邊放著大杯生啤,眉目間存著介於頑皮與沉靜之間的生趣,異常邪氣的吸引,跟白天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守仁一眼看去,就感覺呼吸都要窒住了。坐在皓燃右手邊的漂亮女人,正用那塗著丹青的食指輕佻地滑過他的下巴,然後不知他說了句什麼,她樂得腰肢微顫。

    守仁搖了下頭苦笑,一直知道皓然喜歡什麼類型的異性,也從不會因噎廢食。

    皓燃泡的妞不是那種運動型的花樣女孩就是帶著濃烈氣味風情的熱女,對自己的實力毫不懷疑,也懂得製造氣氛,加上在英倫薰陶的禮矩和情趣,沒有女人捨得拒絕他的完美面孔和不俗氣質。

    就在離皓燃還有五步之遙的地方駐足,對方像有預感似地將目光轉投過來,然後朝他輕淺一笑,那笑有些醉意,但眼神卻很精亮清醒,朝身旁的女人說了聲:“我朋友來了,這杯算我的,失陪。”說著就揚手替美女買了單。

    守仁本來想表現得熱情些,但最終還是敵不過剛剛劇院裡的那一幕寂寥,隱下了一身的衝動,只是望著對方但笑不語。

    皓燃很自然地朝守仁迎上來,像是不經意地問:“有點餓了,去CaféCausette吃宵夜吧?”

    守仁一直喜歡那條連接餐廳和糕餅店的開放式走廊,記得第一次到香港,也是在這裡看到了著名的香江夜景,品嘗了地道的地中海佳肴,那時他的身邊站的還是蜜月期的新婚妻子羅韻美。

    餐廳內古董藤器配合嫩黃辱白相間的大理石,古樸恬靜,姜守仁置身其中卻是說不出的和諧唯美。

    皓燃覺得每次接近這個男人都會受些震盪,他一直認同姜守仁的言行和風範,但又因為對方的眼中時時進發驚心的熱度,常使他惴惴不知所措。

    那夜的激烈交纏,挖掘出埋伏在身體深處某種不馴的冒險因數。

    原本以為自己會極力排斥同性肉體關係,但是結果卻讓他疑心起自己是否真的道德觀太淺薄或是潛伏著不良的縱慾本能。

    總之——他居然覺得那一夜是享受的,跟其他一夜情並無區別,甚至……由於過分禁忌和刺激,整個過程更多了些莫名的激狂和沉溺。

    是姜守仁讓他明白,原來自己也未必能抵擋一個男人的情慾攻勢。

    這個認知像是一種隱患和暗示,時刻提醒著皓燃在姜守仁面前謹言慎行。他並不想火勢蔓延至周身仍不自覺,也不想讓對方套在自己頭上的無形鎖扣越箍越緊。但既然沒想過有朝一日與那人形同陌路,時常無由地服軟妥協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在這場無聲的追逐中,恐怕是一個結牽兩頭,誰也不比誰輕鬆。

    在皓燃發現守仁瞳仁中透出日益激昂的暖色,胸口不禁升起一陣被牽制的違和感,這個傲氣的男人對他的容忍算是到達極致了吧,自己是不是不該再給他任何錯覺了?

    皓燃暗自甩開那些紛亂的思緒,用餐具切割盤中的法式牛排,偶爾抬眼看向對面輕攪著拿鐵咖啡一臉靜謐的姜守仁,吊燈在他俊毅的側臉投下一道神奇的陰影,將他的男人味襯得更加耀眼。

    一直覺得姜守仁周身聚集著一股氣場,濃烈得令人迷惑,皓燃知道若干年後的自己,仍不可能練就守仁這等修為和魅力。

    兩人靜坐著,誰都沒有說話,守仁並不習慣這樣親近的沉默,被皓燃清澈的眸光掃視著,伴著他撥動刀叉時的輕響,擦過面頰的氣流都仿佛靜止了。

    守仁及時調整氣息:“原本以為今天等不到你這杯咖啡了。”

    “你想喝的話,其實隨時都可以。”

    因為這句話,守仁的胸口頓時騷癢,指尖蘇麻了一陣,有了幾秒鐘的凝滯,隨即將咖啡勺擱置一旁。真的不想繼續自作聰明,胡亂揣測話語中的引申之意,但是在陳皓燃面前,守仁覺得自己像個喜歡成天猜謎、對情事一知半解的青澀小鬼。

    看對座的人沒接腔,皓燃似乎也意識到什麼,於是斂下話頭:“這趟美國之行,打算去多久?”

    回過神,守仁按了按額角:“要看行程安排,我已經重新委託業內的兩名資深助手打理鳴風畫廊,短期內可能還會有別的計畫。”

    這是實話,要是可能,他真想就此離開香港,回塞班島看海鳥和比基尼沙灘算了,省得讓眼前這人時不時擾亂心神。

    理不清剎那的失落是什麼起因,皓燃低頭嚼牛肉:“你搬出去之後,皓琳他們都記掛你,有空回來看看里昂,你走之後,它接連瘦了三磅。”

    這下再憂鬱也笑了,守仁點頭:“我原本是不想你尷尬才搬走的,現在你還願意同我出來喝咖啡,我已經滿足。”

    皓燃一聽此言,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不知是被感動還是被刺激到,他沒想到姜守仁的坦率會這樣不經緩衝就直擊過來。

    “你以為……我們沒有機會再相處?”

    “我能嗎?你對我的觀感真的沒有絲毫變質?”

    守仁的反問令皓燃一時無語,他放下餐具,目光悠悠直視守仁:“海棠還在開花,要不要回去看看?”

    沒有答案的答案。守仁的心跟著咯噔抖動了一下,皓燃的唇角沾著惑人的香料,那是迷迭香浸泡在葡萄酒和橄欖油後的味道,也許還有鼠尾糙、紫蘇秈荷蘭薄荷,那些氣味會否掩蓋皓燃身上的天然體味?

    那一日嗅到的薄薄汗香仍在腦間揮之不去,如果能與他再次擁吻痴纏,那高熱的體溫是否依然驚心動魄……

    打住!姜守仁,你還真的是差勁啊。

    對這種程度的想入非非,守仁自己也很無可奈何:“謝謝……”

    “走吧,你的車在停車場嗎?”

    迴避那幾乎燃燒起來的視線,皓燃向服務生示意買單。

    熟悉的路程,熟悉的律動,同乘一騎,一切激熱的記憶又如浪潮般撲卷而來,吞併了本已冷卻的知覺。

    守仁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在用勁,想到這可能是他離開香港前最後一次與皓燃獨處,腦子裡埋著的那根導火線就撲滋滋地燃燒起來。

    這段路說長不長,但卻耗盡了守仁的心力,他覺得自己必須在今晚做個了斷,否則越陷越深,再得不到救贖。

    花棚下,腥紅的龍翅海棠,狀如珊瑚光彩奪目,那艷麗醉人的姿態野性十足,棚內的所有場景都被烘托得分外煽情。

    “這些海棠我一直有替你照看。”皓燃一下車就直奔棚架,直到守仁幾分鐘後跟上來,他才回頭說話。

    “梁伯還好嗎?”說的是那名老花匠,每晚九點前,他便躲進棚架旁的工人房裡不再出來勞作。

    “還是那麼愛午睡,他有時會向我問起你。”

    “下次替我問好。”守仁已慢慢走到皓燃身後。

    “好。”像是猶豫了一陣,皓燃才低頭道,“其實我——沒有讓你走的意思,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不錯的人,所以,也不想有什麼事讓你難做。”

    “你在乎我的去留嗎?”守仁突然這樣問。

    就在他以為皓燃根本不會回答這個刁鑽問題的時候,他卻開口了:“是他提議讓你搬出去的?”

    “你是說凱文?”

    “你們是不是……”皓燃欲言又止,抬起頭踱開幾步,像是要將以上的荒唐質問拋諸腦後,拉回適才的話題重新言歸正轉,“我想我們不必這樣為難,像之前那樣,不是很好嗎?”

    對上他率性卻略顯迷濛的黑眸,守仁只感覺唇乾舌燥:“我沒有覺得不恰當,我本來就對你有感覺,我不想裝。”

    皓燃的神情終於有些苦悶了:“我喜歡女人的,我不想你這樣講。”

    守仁上前幾步,伸出的右手在空中凝固了須臾,終於還是攀上了那人的肩膀:“皓燃……你喜歡她嗎?”

    “嗯?”皓燃眼內閃過一絲驚訝,守仁的提問和親昵的貼近都使他的頭腦有一剎那的空白。

    “你喜歡那個露易絲嗎?你這傢伙到底有幾個女朋友啊……”

    嘆息著將手臂緊攬住那溫熱的頸項,守仁的內心在激烈地爭鬥著,片片雜念就像在湯鍋里翻騰的蝦餃,此刻真想將皓燃撕裂吞入腹中,牢牢鎖起,讓他的全部盡歸自己所有。

    時間仿佛又倒回到那個昏熱簡陋的旅店客房,守仁在等待新一輪的審判,等待被狠狠推開時的刺痛,等待一場震驚的斥責,等待那意料中的決絕,但——懷裡的清新和溫熱並沒有就此撤離。

    難道是上天都憐憫他姜守仁用情過度,要再成全他一次?掩埋在底層的貪念一旦被翻起,手臂下意識地收得更緊。

    花房裡,那些曾被守仁親手栽培的海棠,被風挾持著,揮散著陣陣幽香,隱約浮動暗自飄零,勾起絲絲殷勤的暖意,守仁覺得感官被無限調度後,便不受控地淪陷其中。

    皓燃沒有出聲,只是任守仁這麼摟著,未作回應,但當時亦覺得胸口幾欲爆裂,一股昏熱的吐納縈繞在耳旁,有虛幻的催眠作用。

    “皓燃,皓燃……”守仁在他頸間呢喃,竟帶著些孩子氣的委屈。

    想他想得快瘋了,可他並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他。守仁將這個秘密埋入喉結深處,終究不敢表明。

    皓燃突然開口:“姜守仁——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和……感情。”聲音里裹著幾分溫存的寬限,但方式並不含蓄。

    這段早知無望的後續,時時暗藏玄機峰迴路轉,延伸至守仁欲罷不能的境地,明知是陷阱還是會往裡跳:“你知道,我並不稀罕那一點時間。”

    至於感情,怎麼是能夠說收回就收回的呢?嘆息著鬆開了摟住對方的手臂,眼光柔和地盯著皓燃的下巴。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自己對男人有不一樣的……”如果換作別人,皓燃大概會直接問:你真的是同性戀?

    “陪我去二樓,我想看看那些畫。”守仁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收起目光,顧左右而言他地轉移話題,然後退開兩步往出口引路去了。

    皓燃站在原地進退維谷,但面對姜守仁,始終倨傲不起來,還是跟了上去。

    據皓燃觀察,姜守仁身邊從未出現過奇裝異服妖嬈搶眼的同性朋友,以往在英國,他也見過安德魯的社交圈裡夾雜著些高級成衣店的同道,個個花枝招展,唯恐路人不知道他們的身分。

    但是姜守仁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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