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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時間,皓燃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偶爾他會悄然回頭找一下那雙過去一直熾烈追隨他的眼睛,但卻遲遲沒有再收到任何訊號,那人憑空出現,又無故消失。

    好了,真的結束了……也好。

    最喧囂繁華的一夜,往往換來更滿的寂寥。

    陳宅只剩兩名子女,皓毅已經搬往新居,展開比以往要規矩得多的生活。皓燃在家裡辦公了兩天,一向最注意形象的他,暫時不想給同仁們留下跛腳的印象,雖然近日已經可以不藉助拐杖行走,不過仍是明顯的“殘障人士”。

    那日中午,皓琳趕回家,從屋裡取出一幅六十乘方的畫框又要出門,皓燃正好在走廊撞上她,於是隨口開了句玩笑:“又拿什麼膺品去裝點你的辦公室門面?”

    皓琳啐他一口,笑咪咪回應:“真當你姐這麼惡俗哪。告訴你!這可是南洋舶來品,疑似真跡,好歹也值這個數——”她伸出手指比個七位數,“我是受人所託,拿它去鳴風畫廊,阿仁下午兩點,專門為我請了專家來鑑定,夠有面子吧?”

    一聽皓琳又提這個名字,胸腔竟強烈地升起一股被摒棄在外的失落。貌似皓琳發帖,他接帖,皓琳發話,他執行,姿態自然瀟灑。

    看來,姜守仁並沒有疏遠陳家人的意思,他只是想疏遠陳皓燃。

    皓琳見皓燃突然發起呆來,就用力拍了他肩膀一下:“好了啦,不跟你囉嗦了。”

    說著她又捧著畫興沖衝下樓去,走到一半又回頭對他嚷了句:“對了,作為答謝,我明晚邀請阿仁到中環吃泰國菜,你要一起來噢,我知道你們關係不錯,特地給你留了個座。”

    皓燃像被人擊了一悶棍,吶吶的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回到房間看秘書的電郵檔,卻總是走神,忍不住就聯想到明天的約會。

    到底可不可以去?該不該裝作沒事,然後虛偽又厚臉皮地向他說聲:“嗨,好久不見,你氣色不錯呀。”

    是不是真的從此不相往來,才算好結局?皓燃想不再計較,但對象是姜守仁,居然沒有想像的那樣能隨意模糊和簡化前緣。

    最後,皓燃選擇暫時迴避這趟名不正言不順的邀請。

    趁著公事未完,大清早皓燃就讓司機阿忠送他去鴻申酒店,走專屬電梯通道到達頂層辦公室,攤開各類合作策劃案開始心無旁騖地研究起來。

    直到傍晚時分,又有電話進來,一看是皓琳的號碼,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接。一刻鐘後,手機鈴再響,他還是沒有接。直到三、四、五次,對方才終於放棄這種聯絡方式。

    但皓燃低估了家姐啟動人肉引擎的功力,她最後是從傭人處打探到他的確切去向,並且將跑車開足馬力直奔鴻申。

    結果是前台小姐轉了內線電話到他的辦公應急專線上,皓燃接起來聽到是皓琳的聲音也是暗自輕嘆投降。

    “你手機沒電了是吧,打了一百通都不應,想嚇死我呀!要做工作狂,也要適可而止,況且腿腳還沒很方便,現在都已經八點,你肚子不會抗議?”

    “我沒注意到時間……Sorry!”

    “你不是忘了今晚我約了你吧?中環曼谷餐廳!這麼不上心,罰你今天請客。”

    無奈之下,皓燃也只得起身出去接應,而令他更加沒有想到的是,皓琳的副駕駛座上還坐著姜守仁。

    幾乎沒敢多想,就悶頭扎進后座,以防止與姜守仁的視線接觸,不過對方卻大方扭過頭來對他和煦一笑:“最近好嗎?”

    “嗯,還不錯。”僅管在心裡演練過多次,可還是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開場白。“你呢?”

    “老樣子……皓琳說你難請,非要親自來辦公地拿人,我拗不過她。”他瞥了眼他的腿,“聽說你受傷了。”

    “小意外而已,再幾周就能復元。”

    “那就好。”

    兩人的對話到此暫告段落。

    皓琳快樂上路,並沒有察覺車內涌動的奇異氛圍。

    她邊把方向盤邊興致勃勃地敘述昨天下午在鳴風畫廊的經歷,守仁則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皓琳說起畫作鑑賞的話題。

    在婚禮上的匆匆一瞥之後,皓琳的殷勤才算成全了本次較為直觀的會面。

    等到了那家新開的泰國餐廳,招牌引人食慾,守仁下車在前方周到引路,皓燃這才看清楚了他現在的模樣。

    川久保鈴的灰白磨舊上裝印有古老的圖騰,質感極佳的同色系燈芯絨長褲,休閒中摻入特有的禪味,慵懶懷舊風雅,同時卻透著股成熟男子的強勢和率性。

    這是他以前不常見的裝扮,也讓皓燃覺得有了那麼點陌生的驚悸,曾經熟悉的若即若離,換來如今安靜的距離。

    改變的除了那張稍顯清瘦了些的英俊臉孔,再有就是眼神了——原本執迷清澈的光已經被平滑的禮節性的內容取代,刀削般的清冷,但誠摯得讓人不容置疑。

    這不是陳皓燃所熟識的姜守仁,而是眾人眼中那個無懈可擊又略微攜帶些不良成分的成功人士、叛逆精英。

    接下來迎來皓燃喜好之外的冷門繽紛泰國餐,帶辣勁的涼拌沙拉、泰式酸辣湯以及混合了椰漿的紅綠咖喱,霸道與精緻演繹多重滋味,就像他與姜守仁以往那段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整場晚餐,皓燃都沒有接收到姜守仁任何有暗示或關切性的注視,他們就像最普通的朋友,通過皓琳的調劑轉達彼此尚屬友好的訊號。

    過程中,皓燃的心情慢慢慢慢地放鬆下來,但過去與對方交流的殘餘默契也慢慢慢慢沉下去。

    如此的聚餐,最終是在守仁的一通工作來電之後結束,他匆匆而去,皓琳卻並不覺得掃興,擺出一副合作的姿態,起身載兄弟回家。回程路上還對姜守仁充滿溢美之辭,原來先前跟姜某見面的時候,就得了對方幾幅裝飾油畫和南美犀角工藝品的好處。

    “你有沒發現,阿仁這趟回港,人顯得很精悍俐落了?”皓琳在車上東拉西扯,但還是那麼欣賞那個男人。

    皓燃只好說:“他不是一向如此嗎。”

    “嘖,虧你們以前挺有交情的,這點都沒看出來!”皓琳這才傷感地搖搖頭,“聽說最近他會把重點放到美國去,香港都不知道會不會再來。”

    聽到這一句,皓燃也覺得莫名的衝擊,衝口而出:“這裡不是還有畫廊嗎?”

    “這只是他的興趣,他可以給任何人經營,而不必自己出面。”皓琳今日才肯坦白道,“總之,沒有人會成為他駐足的理由。”

    那個人怎可事事如此輕易,來,去,深情,絕情。反覆,卻總在情理之中,會讓你錯愕,但也不能提出異議,他始終有他的原則。

    他回香港不會只是來參加婚禮這麼單純,他預備待幾天?又或者根本是最後一次?皓燃沒敢深想下去,也不認為對方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選擇離開,或許,自以為是不比自作多情好受吧。

    又這樣過了幾天,就在皓燃覺得姜守仁將徹底退出歷史舞台的時候,有人快遞了一個私人包裹給他,秘書檢查過沒有危險性,就直接放在了他的辦公桌上。

    皓燃開會回來一小時後才發現它壓在文件夾下,稍有些困惑地拆包,裡面竟然放著幾帖膏藥,裡面有張英文小紙條寫著:“祖母的秘方,專從大陸空運抵達,可信,你會痊癒”。

    他噌地站起來,衝到門口問秘書蘇菲:“誰送來的?”

    “什麼?”蘇菲一時反應不過來。

    “包裹。”

    “噢,我有登記。”蘇菲翻出電腦記錄,“是尖沙咀的地址,像是個藝術社團,但沒有寫明全稱。”

    “鳴風畫廊。”皓燃吐出這四個字,才緩緩轉身回到自己的桌子邊。

    包裹、膏藥、字條,這又是什麼意思?!姜守仁。

    皓燃開始有些煩躁,於是去掀開落地百葉窗,拉開悶熱的領口,俊朗的臉上浮起陰晴不定的色彩。

    而更令皓燃意想不到的是,那幾帖原始卻也見效的膏藥只是開場。

    之後幾天,他接二連三地收到來自各種奇怪機構的包裹,包括年曆和各類展會門票,甚至還有維也納咖啡豆和一些頗具品味的版畫,再有就是幾盆精心培育的海棠,只不過後來一直沒有夾帶紙條。

    直到收到某份畫展的邀請函,上面再次呈現熟悉的字體:老友徐廣庭教授,攜學子至鳴風開辦翠業畫展,畫作均參與慈善義賣,所得款項全數捐贈癌病機構。恭候大駕。姜。

    皓燃沒有為之前的那些慷慨饋贈而有半點回應和表示,他不計較這些,他知道對方也不計較他的那點所謂的反應。

    他如果有目的,皓燃也覺得已經無關緊要,姜守仁是個愛遊戲的人,但他有時過於認真,所以會有不平凡的舉動。

    可皓燃能感覺到,這些包裹並不代表什麼,那對姜守仁這樣的人來說,也許只是例行問候,並向他暗示,他並沒有完全不顧他們之間的情誼。

    但手頭這封邀請函不同,上面有明確署名,並且是真有邀請他的意思,這下倒讓皓燃有點措手不及,徐廣庭這個人本來與他毫無牽扯,但是經過長州一夜,他的名字卻成為敏感的代名詞。

    皓燃感覺這場畫展,如果他不出席似乎不近人情,經過半天思考,他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派秘書前往畫展,他親手簽出現金支票,讓蘇菲替他拍下若干作品。

    想不到就是這一個舉動,居然逼出了姜守仁本人,他一個電話打到皓燃的行動電話上。

    “皓燃,是你委託秘書來買畫?”

    聽到對方平靜有力的磁性男中音,皓燃愣了一秒鐘:“是。”

    “請告訴我,你連鳴風都不願意涉足,並不是因為我。”他還是如此誠實。

    對如此犀利的問題,實在沒有準備,由於被對方識破,皓燃很是下不了台:“我以為……你並不期待我的出現。”

    守仁沉默了片刻:“我覺得,你不是個會排斥別人好意的人。”

    “但也並不表示我會很享受。”

    話說到這裡,似乎有些僵,守仁在電話那頭閉上眼睛:“我該為我的魯莽買單。陳皓燃,或許我真的不該再出現。再見……”

    就是這句“再見”,令皓燃一整天都有些失神。

    他渾然忘了時間,直到窗戶口有陣涼風吹進來,他才驚覺地轉身,發現已經不知進來多久的副經理,站在旁邊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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