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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陽台上的那架長梯,正寂寞地橫臥在花壇旁邊,他想起那隻曾拉過他的強有力的手臂,和樓上煮得恰到好處的香濃咖啡。
如今才感覺到,原來那人有著如此強韌的存在感,陳宅的每個角落都被他打上了陌生的烙印,連帶著很多人都被他影響。只有皓燃窗台邊那盆白海棠仍然天真倔強,迎著微風輕輕撒嬌搖曳。
皓燃開始頻繁約會,他的魅力在社交場一旦發揮無誤,就可獲得超乎尋常的成果。
前天跟芬妮打球,今天就已經跟香江的中英混血名模露易絲共進晚餐,第二日蘋果周刊娛樂版將露易絲的這位緋聞男友炒得很熱,幸虧陳家早有陳皓毅這個風流小子作鋪墊,皓燃這點迷人習性並沒有引起家人的廣泛關注。
除了酒店合作規劃和剛完結的越洋文憑需要時時掛心,皓燃幾乎進入了追逐新生活的階段,他突然放開,決定將在英國的作風帶到香港來發揚光大。
下旬的某個黃昏,美麗的露易絲用那雙期盼的褐色眸子盯著皓燃,雪白立體的小臉襯得霓虹都為之失色,她只比皓燃矮了半個頭,漂亮的玉腿幾乎可以讓所有男人回眸。
此刻,她正牽著他的手,用慡利卻也嬌柔的粵語問他:“今天可以同我去蘇珊娜的舞會嗎?”
“十點前我們就出來。”他的意思是社交舞會太悶,不如自己安排第二場節目,“我回去換禮服,一會兒來文華接你。”
“你真好。”露易絲的笑容天真魅惑,讓人難以抗拒。
這一刻,皓燃覺得自己徹底愛上了這個女人,她讓他清晰感到歸屬於男人的榮耀和喜悅,無所謂花多少心力,戀愛不過是為著盡興,只管放縱地享受,不管昏天暗地。
所以他再無勇氣嘗試過去那些傷神的壓抑的猶疑的感情,並且會自覺地離某些誘惑遠遠的。
晚上七點,攜拉風女伴前往本港知名富商的千金在山頂豪宅舉行的舞會,糙坪上的長桌擱滿了新鮮的自助海鮮和空運香檳,皓燃突然想起姜守仁說過,為了環保他從不吃魚翅,所以之後下意識的,自己也避開這些不義的補品。
這是一場私人舞會,所以狗仔隊只能在外蹲點,偷拍嘉賓上下車時的招手照,可舞會規模並不算小,大概有兩百號時尚界人士聚集,奇裝華服蔚為壯觀。
皓燃在這類場合,反倒沒有任何不自在,而露易絲得體大方,在人前也不避嫌,仿佛要承認皓燃的男友地位,挽著他的手過場,與女主人打招呼。
“凱文!”
剛轉到露天區,露易絲就揚聲沖前面那個俊挺的背影喊了一句,那俊美的男人回過頭,與皓燃的目光一碰,隨即暗了暗,不過立刻面帶笑容地轉向他的女伴。
“露易絲,上周喬的新裝發布會你居然沒有到場,真可惜。”
“那時在新加坡拍廣告,每天只睡四小時,苦不堪言,不過失約是我錯,後天我約你和喬吃大餐。”
“營養師勒令我節食。”
“你的臉足夠上鏡,別再虐待自己。”
皓燃看他們神情自然,口氣熟稔,就猜到兩人是同行,正在想著如何藉故走開,凱文已經主動跨上前,表情甚至有些挑釁。
“艾倫,我朋友。”露易絲熱情介紹,“這位是凱文,我們在同個公司。”
“嗨,似乎很面熟啊。”
凱文笑得冷淡,沒想到這回照面是在這樣的場合下。
皓燃當然知道對方故意不揭穿他們認識的事,也只是淡淡一笑:“幸會。”
“百聞不如一見,大家都盛傳露易絲男友非同凡響。”凱文對皓燃的印象一向不佳,以前是礙於守仁,不便發作,這會兒敵意掩都掩不住。
“凱文,你別急著調侃艾倫,我可聽說你最近跟神秘人物同居噢,這麼重要的事,怎麼沒聽你主動同我坦白啊?”
露易絲一向思想洋派,對圈中人並不避諱,這次放低聲音促狹,是想讓凱文也窘一下,豈料對方大方承認不說,還有意無意地朝皓燃的方向瞥了瞥。
“他搬過來不久,我們相處得很好,不過我不希望他曝光。”
“怎麼,你還扣著人不讓我們見哪?難怪最近深居簡出,原來是收心陪情人了,你可不要沉迷美色無心工作噢,否則,你的經紀人大衛可要急瘋了。”露易絲笑意正濃,並未察覺身邊男友臉上瞬間的冷凝。
雖然沒有言明性別,皓燃卻已聽出凱文的話外之音,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擁堵。
一個強力的咨一訊止不住擠進大腦皮層:姜守仁原來是搬去凱文家了!
無由地有幾分不舒服,雖然也不會去深究原因,但一想到陳家上下為姜守仁的去向操心純粹是多此一舉,他就覺得很不是滋味。
姜守仁離開任何人,大抵都可以生活得有聲有色吧。他有情人投奔慰藉,自己亦有美人相伴,呵,現代人還真是互不耽誤。
皓燃想起那天姜守仁對自己說的那些忘不了他的話,曾在心底掀起一陣不小的波瀾,那片刻的動搖似激流襲身,沖刷了以往的冷靜,令皓燃差點懷疑自己是否也持有優柔寡斷的潛質?
面對姜守仁的赤裸表白,他居然產生過一剎那的猶豫,難道自己還有能力回應不友?
皓燃因這類錯覺而生出些許不安,但並不會讓其泛濫,也不打算正視自己對姜守仁是否抱有除欣賞之外的其餘好感這個問題。
在皓燃看來,姜守仁本就是個讓人捉摸不定的男人。
他一直享受著這世界給予他的反響和財富,卻沒有表現得像平常人那樣揮霍,那全是由於他懂得技巧、深諳人心之故。
他用極溫和的方式攻擊對別人來說恰恰是最致命的弱點,他可以將外表修飾得不驚不擾,但其實,那份所謂的愛卻帶著異乎尋常的火山噴發般的強勁威力。
皓燃認為自己可能多少受此人牽連影響,偶爾有一些詭異的聯想也在所難免。
他並不想與姜守仁起什麼衝突,或回憶那晚翻雲覆雨時的瘋狂,心裡實在不願這段奇突的插曲擾亂他的生活步調,所以皓燃想以自己的原則和方式處理這層過於複雜尖銳的糾結。
很清楚姜守仁這個人閱歷太豐富,他能讓任何一個與之親近的人曝露在日光下,向他敞開心扉無力逃遁。
經過這一段亂七八糟的脫軌之後,皓燃突然有些害怕再遇他,他怕兩人相對時,場面會再度失控,至少在還沒有做好足夠心理準備之前演出一派相見歡的戲碼,他可是一點都不在行。
凱文像是完全沒有留意皓燃的反應,兀自湊到露易絲耳旁低語:“社交舞會還是一樣無聊,原以為這回會換成銳舞派對(注一),哪知道蘇珊娜也學起老派的歐陽李夫人,定期開招待沙龍了。”
“是你自己不帶同伴過來,活該悶死。”露易絲揶揄他。
“準備幾點離場?我可是還得趕一場演出。”
露易絲一下子表現興奮:“是不是安德魯?韋伯?!”
“對,你等等。”說著就到場邊去撥電話,說了幾句之後,再往露易絲他們這邊望了一眼,等掛斷後又重新走回來。
這時候,皓燃已經面露不耐,可凱文仍笑容可掬著對露易絲說:“九點場,給你們預留了兩張票,不要辜負我的美意。”
露易絲眉開眼笑:“真夠意思,那我可得找好藉口同蘇珊娜道別了。”
“速戰速決,九點正,我在歌劇院門口等你們。”沖她眨了眨眼暗示,接著不冷不熱地朝皓燃點了下頭,凱文便隱人人群當中。
皓燃有點悶悶的,正想開腔,已經被露易絲搶白:“凱文長袖善舞,哪裡都有人緣,我們八點半出發去劇院,這場演出可是一票難求。”
那個“不”字說出來顯得狷介,皓燃即使百般不願同凱文相處,也只得歸順女友的意願,他從來不是個讓人掃興的男伴。
可令皓燃沒有想到的是,今晚的意外遠不只這一件。
當他驅車前往大劇院時,露易絲已經接到凱文的電話,她笑著講了幾句,一收線就扭頭看向駕車的皓燃,興致勃勃地說:“能收服凱文這匹野馬的不知是何方神聖,眼見為實。”
皓燃的心臟漏跳一拍,沒有吭聲,露易絲的新鮮話題仍在繼續。
“這一回據說是遇上極有分量的魅力人士,凱文不惜被緋聞纏身,仍大方請人登堂入室,真讓我等大跌眼鏡,不過因為凱文保護嚴密,至今還無人見其情人素顏亮相,連我都有些好奇想會一會了。
“啊,忘了跟你說,凱文一向喜歡花樣男女,聽說這次是一名成熟美男子,爆炸效果驚人,我們得保持儀態,切勿在場面上讓凱文難堪。”
相較於露易絲的洋派大方,皓燃腦內繃緊的那根神經可真是受罪得很,他甚至想過要不要藉故將車調頭算了,免得預感應驗,但最終還是敵不過露易絲情緒膨脹後的熱度,硬著頭皮往目的地開。
結果自然是彗星撞地球!當露易絲與凱文碰頭拿票入場時,不遠處迎出來尋人的赫然就是姜守仁。
皓燃一路上倒是早有些心理建設,反倒是守仁,這一驚非同小可。
眼見前方這對靚麗男女走近,守仁就猛地收腿站定,破天荒地沒有像以往那樣保持姿態主動上前攀談招呼,臉上浮起高深莫測的表情,一切姜守仁式的氣度和笑容沒有半點發揮。
凱文回眸察覺守仁的失態,積鬱堵住胸口,酸楚難耐,他沒有料到陳皓燃這個人對守仁的影響力有這麼強大,一時竟也有些心亂,怕守仁事後追究自己使的這招簡陋伎倆,鬧得下不了台。
更絕的是,守仁在原地遲疑了幾秒鐘後,立即轉身走入劇場,留下錯愕的皓燃和一臉懊喪的凱文。
露易絲尚未發現剛才在數丈外出現過的“關鍵人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將兩張入場券塞到她手裡,急著跑進去追人的凱文。
“他這是怎麼了?”露易絲喃喃自語,回頭發現男友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而這一邊,凱文已經趕上前方的男人,口氣是難得的焦慮:“守仁,Sorry!我沒有事先跟你講是他們……”
守仁正要往劇院另一側的出口處走,此刻微皺著眉神情抑鬱,看凱文跟上來,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並沒有預期中的爆發,只是很平靜地轉身望進凱文的眼睛:“可以不要製造這類驚喜嗎?凱文,我的私事無須別人干涉,我們說好的,為什麼要藉機為難我?你明知道我已經搬出陳家,明知道我現在不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