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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守仁的愛是帶著腐蝕性的。

    事實上,皓燃感覺打發男人比拒絕女人難得多,當某些感情不能兩全的時候,他決定殘酷地退出戰場,因為他錯不起。

    也許他陳皓燃不算是個能隨時掌握全局的情場好手,但他至少可以隨時提醒自己不要陷入任何錯綜的情感漩渦。

    他並不厭惡姜守仁的示好,這才是癥結所在!

    他可以對那些曾觸摸他手指的白種人動拳頭,也可以將安德魯當傭人使喚而毫不愧疚,更可以隨意漠視和抨擊所有不自量力地對他抱有非分之想的同性,只因他不在乎,他不需要一個男人的愛情。

    可是……他並不厭惡姜守仁的示好。甚至還有過那麼一點享受和虛榮,也沒有在與他上床時感覺不適,這真是他媽糟糕透頂的“艷遇”!

    周末臨行前,謝瑞真約見守仁,說要為她這位魅力小叔餞行。守仁對瑞真很有些寵溺,自然不忍推辭,兩人約在半島西餐廳見面。

    那天瑞真穿著乾淨俐落的湖藍開衫和白褲,手挽素淨晚裝包,愛瑪士的中性香水味像股清柔的風,所到之處無不彰顯自信高雅,餐廳里已經有很多男士受其吸引,可當她在守仁面前坐定後,大家又紛紛收回視線。

    誰都看得出對手強勁,不值得冒險。在不知情的人看來,瑞真和守仁倒的確像是一對般配的璧人。

    “之前不打聲招呼就搬出去,現在又突然告訴我要暫回美國,為什麼你總是行色匆匆神秘莫測?”

    瑞真微笑地看著這個英挺的男人,一身淺灰休閒西服,襯衣敞著領口,瀟灑不羈又帶著幾分攻擊性,瑞真感覺他比剛搬離陳宅那會兒瘦了些,面部輪廓更加俊朗分明,執拗的藝術氣質濃重了不少。

    “哪裡都不適合收留我這樣的浪子。”

    “我看是有大把人搶奪你,你卻不肯屈就吧?”瑞真擺出一副瞭然的神情,“最近是不是不大順心?畫廊才剛起步,這麼快就說要回美國。”

    “在香港盯時間已經夠久,久得我都開始想念馬里亞納的陽光。”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在原地待不住。”

    “你早知道我的習性。”苦笑著搖了搖頭,切下一塊鮭魚,“一直忘了問你,現在過得好嗎?”

    “這個問題太取巧,說好或不好,都缺乏誠意。”

    守仁笑了:“你才是我們家最有智慧的人。”

    瑞真聳聳肩扯開話題:“韻美還是沒讓你見小豪?”

    “兩邊律師還在交涉。”

    “律師?真是服了你們……這世道白紙黑字最無情。”

    “可只有白紙黑字才能解決問題。”多日的疲憊一齊湧上來,守仁口氣不免傷感,“我確實沒盡過做父親的責任,現在也不該仰仗血緣關係,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姿態來強取豪奪。”

    “為自己辯護不是你的強項,但據我所知,你要的只是更多的探視權,這並不過分。”

    “有人不想我霸占小豪的寒暑期。法官對我可是相當感冒,在大多數人看來,我的感情檔案污點重重,世界永遠是大眾的,而我,既不邊緣也不主流,非常不討喜。”

    瑞真氣極反笑:“看來需要給法官大人洗腦。”

    “夫妻一場,我不想跟韻美搞僵。”

    “現在還不夠僵嗎?守仁,你其實——是個很好的父親。”瑞真歪了下腦袋打量他,“小豪是該在暑期跟你去度假,不過別讓他跟你下水捕鯊魚,他外公會氣瘋的。明年小豪也有六歲了吧,不知她媽媽會把他送到哪所學校。”

    “我會爭取今年同他過耶誕節。”

    “勢在必得,你的律師陣容強大。”瑞真戲謔地總結,之後才問,“什麼時候再回香港?”

    “現在還不確定時間,一個半月左右應該還會回來一趟。你呢?跟皓琳合股創辦的策劃機構已經開始投入運作?”

    連守仁都覺得難得,兩個原本身分尷尬的女子,近日倒因為志同道合而迅速走近靠近,三兩下便盡釋前嫌,不再介懷家庭地位,合作搞起光輝副業,女人偶爾顯示的襟抱和大膽令男人也自嘆弗如。

    “皓琳是不是事先請教過你?”

    “請教?她可是女中豪傑,又是名副其實的管理學行家,我的資歷並不一定及她。”

    “女英雄也有柔情似水的一面,她可是最重視你的意見。”朝這個並不遲鈍的小叔眨一下眼,忽然又放柔聲調,“皓琳曾問我,是不是因為她的緣故才讓你決定搬出去的。”

    “怎麼可能!”

    “我也是這麼答她。”

    雖說此事非此解,但亦有點歪打正著的意思,有幾分被人抓包的慌亂,守仁讓人戳到脊梁骨,頓時牽出痛處,想到現在的狀態,私生活真可謂是一塌糊塗。

    “替我轉告皓琳,等我回港,會第一個請她喝咖啡。”

    瑞真故意瞪大眼睛質疑:“只是喝咖啡?”

    守仁只好但笑不語。

    下一句問話,又將他引入現實:“前天皓燃去了北京,真遺憾你們一前一後錯開,我記得你們之前……好像滿聊得來,你離開後,跟他仍有聯絡吧?”

    不知怎麼的,話題就到了那個人身上,守仁心裡叫苦不迭,又對瑞真試探性的話語有些忌憚,於是避重就輕地回答:“偶爾有聯繫,最近大家都太忙。”

    “忙,永遠是男人最常用的藉口。”

    “瑞真,也只有你認定我是無所事事的閒人。”現代社會,誰都有資格說忙,只是光喊累不出成果,也不能博取任何同情,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手段而已。

    “所以我會隨時打電話來騷擾你的,一路順風。”

    自以為無比親昵的關係,原來也可以淨化得了無痕跡。

    曾一度找到了那個能輕易讀出他心房資料的對手和知己,那人卻能夠佯裝不知,還在轉瞬間毫不留戀地絕塵退場。

    這一段致命的淵源,幾乎令守仁產生過衝動的破壞欲,直到現在,拉開距離,沒有半個電話,沒有一句問候,竟也能像兩個身處不同空間的絕緣體,連最後一絲綺念都將斷絕。

    完全沒有延續了解的可能和必要,那些舊時的默契就如同被蒙上過一層紗霧一般,再難確認和推敲,甚至連自己是不是真的那麼瘋狂地愛過都開始不能肯定。

    陳皓燃對他並不在意,這個認知快要擊垮守仁賴以生存的自信心,皓燃沒有關心過他的過去,亦無意參與他的未來,甚至直到今天,他都沒有機會向皓燃說起自己的前妻、小孩和事業。

    守仁不是個習慣緬懷過去和有傾訴欲的人,但他卻也有與人分享自己殘缺部分的欲望,既希望那人對這些殘缺熟視無睹,也希望對方呵護和修補這些殘缺,姜守仁從未強健到沒有破綻的地步,他甚至覺得,自己與那些每日朝九晚五回去享受老婆羹湯和溫暖燈光的上班族男人沒有區別。

    只是從一開始,自己就沒有選對路,而最大的意外是在若千年後,再次動了真心,這回更不濟,愛上個令他時時焦躁時時興嘆的麻煩人物。

    待行程一切準備就緒,在皓燃離港一周後的那個星期五,守仁飛往休斯頓。

    因為這幾日的奔波太過頻繁,若是往常,守仁早就習慣了在機上休息,可是近期在旅途中卻一直不能完全放鬆,加之離境前處理畫廊事務交接和官司的事已經心力交瘁,與律師和助理花了不少時間溝通,近一禮拜陸續失眠,一下子顯得憔悴了不少。

    半跪下,將薄毯溫柔地覆在這個眼神寂寥的英俊男子身上,高跳的褐發空姐也不禁憐愛地多看了他幾眼。

    這時,成熟的東方男人突然將投向機窗外的目光收回:“麻煩給我一杯熱摩卡。”既然不能熟睡,就讓自己更清醒吧。

    五小時前,凱文堅持要送他去機場。分別時,前者重重地擁抱了他一下,卻沒囉唆半句,只是輕聲說了句:“守仁……忘了他吧。”接著又笑著補充,“不過,別忘了我。”

    守仁拍了下凱文的肩膀點了點頭,他不想再對自己承諾什麼,承諾有時並不可信,只能順其自然。

    行程滿檔,在外輾轉了大半個月,人脈打通,各方都有了眉目,合作計畫也已基本談妥,只待回去商議實施,皓燃無比賣力地盡守本分,功夫不負有心人,獲得零星口碑,於願足矣。

    在決定打道回府的前一夜,被幾個澳門開發商拖去一所高檔演藝吧喝酒。

    許是極少去內地的夜店,兩瓶洋酒入肚,眾人都開始興奮,皓燃卻一直顯得沉靜,對身邊的漂亮女人也沒什麼興致,只是專注地獨酌,明天回港,有一堆會議等著他,讓他沒機會找理由暫且拋開諸多煩惱。

    喝多了就有些頭痛,站起身去洗手間。

    在洗手台的圓鏡前站了十五秒鐘,又折回包廂,看時間已過零點,尋了個藉口提前離場,其他人喝多了,只當他另有應酬,也不敢阻攔,皓燃讓司機直接送他回酒店。

    但是到了目的地,他也沒有立即回套房,而是坐電梯去廿七層頂樓旋轉餐廳外的露台看夜景。

    滿眼光怪陸離的城市幻象,立於高位,胸口為什麼還是會有空蕩蕩的感覺?

    做人不可以太貪心,在別人看來,陳皓燃受家庭蔭蔽,加之留洋數年,假以時日便能順理成章地入列青年才俊隊伍,任何成績都似唾手可得,一點技巧與懸念都沒有,十分無趣,誰都不會想剖開那顆心看看,裡面還裝著什麼跟外表和家世無關的東西。

    曾經有雙犀利的眼睛幾乎穿透過他,但是卻讓他的危機意識前所未有地高漲,當他對一個人產生依賴和信任時,就有些東西在加速變質。

    如果對方是女人,皓燃大概會以為遇上了自己的女神——威嚴的傾心,但如果對方是男人,皓燃就覺得自己有必要收拾一下多餘的情緒,提醒自己不要將一些不明不白的感覺擴大化,繼而影響到對自己和對旁人的判斷。

    最近,每每想起與姜守仁之間掀起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結,就覺得懷內顛簸,胸腔不再像以往那樣清冷,偶爾引發陣陣驚悸的知覺,就好像在過去的某個時刻經歷過一場浩劫,自己的某部分已被不知不覺地改造了。

    會間歇性地想到,那個人此刻在哪裡,在做些什麼,會不會在這樣被酒精麻痹的夜想起自己。有些情緒由來已久,直至累積成形,挑在今晚的某一時段爆發,也像是情有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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