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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跨系選修課上轟動一時的東方帥哥?”這一位,顯然只是有道聽塗說經驗的插班生。

    畫室立即充斥了壓低音量的討論。

    “拜託,他沒有離校前就幾乎已是全體商科華裔妹的暗戀對象。”

    “何止華裔生,那個英法混血美人依莎爾,為他哭足三天三夜,最後還遷怒教授,搞出了不少事。”

    “足球社的猛男們可不喜歡那個搶風頭的亞洲小子,上一回麥克差點因為女友多看了人家兩眼,就要找他單挑。”

    “我們的教授是頗英武,不過看情況估計也沒戲,對方大概更鍾意我們學校的派對女王克莉斯汀。”

    “不要以為每個帥哥都是雙的好不好!”

    “我只是給帥哥提供多項建議而已。”

    “哈,看來我需要讓我的男朋友離你遠點兒,他可不需要你的建議。”

    “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前男友丹尼爾是怎麼跟帥哥強尼打得火熱的嗎?”

    “閉嘴!”

    也許是爭論得太過激烈,驚動了畫室講台旁兀自發呆的安德魯,他緩過神挺了挺背,將目光轉移到那些學生們臉上,然後抬手看表,已經到了下課時間。

    前一晚適逢假日,沒叫到工人,安德魯便獨自去倉庫房打掃了近三個鐘頭,直到窗明几淨,才心滿意足地嘆口氣坐倒在沙發里,就連牆邊的壁畫都按原來的角度擺放著,像艾倫剛離開那會兒一樣。

    只是,這樣的辛苦,激起了內心掩藏多時的情感,安德魯發現自己但凡面對有關艾倫陳的事件,都會過於認真,甚至帶點悲情的犧牲精神,於是忍不住在白日裡反省和思索起來,這大概算是藝術家過度動用靈感的副作用。

    安德魯原以為自己對艾倫的欲望僅限於“視覺”階段,但短時的分別卻讓他嘗到相思之苦,再只要想到日後待艾倫回港,更難見面,便變本加厲地悵惘起來,就好像眼見著一項自己心愛呵護的事業被迫中止一樣。

    下午五點,飛車趕往機場,安德魯照例痴心不改,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的王子,他的最終結論是:執迷不悟也是一種享受。

    曼徹斯特已步入濕潤的秋季,降溫得很厲害,當天還斷續下著小雨。在機場休息室喝光了兩杯咖啡,瀏覽了三份報紙,才終於看見朝思暮想的人出關,往他的方向走過來。

    還是那麼挺拔乾淨,中國有個成語“玉樹臨風”,安德魯覺得用在艾倫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

    皓燃身著淺米色巴寶莉風衣,敞開的襟前露出貼身的菸灰薄羊絨衫,脖子上圍著質地絕佳的印度手織圍巾,淡褐卡其褲和PRADA懶人鞋。

    永遠清潔飄逸的黑髮在人群中異常醒目,香港的陽光似乎對他特別慷慨,那蜜一般的顏色配合特殊的東方氣質,顯得格外出塵。

    安德魯沒有立即奔上去迎接,而是站在原地隔著距離微笑著欣賞他。

    多日不見,皓燃看起來清瘦了些,身形更修長,眼梢處盤踞的憂慮仍未散去,可這一次卻有摻入了一些無法調和的強勢特質,使熟識他的人都感到,他有了一絲變化,變得鋒利沉毅了,那原本安靜的輪廓忽然鮮明,有一道鋒芒割破平淡的眼波。

    還是那個瀟灑絕倫的艾倫陳,卻多了層厚重的防禦,不再單薄和漫不經心,氣勢逐漸轉向雍容,像一隻蛻變中的蝶,染著辛辣的毒,只可遠觀不得近距冒犯,即便那行囊空空如也,步履卻依然穩健。

    安德魯鼻子突然發酸,當時的他猛然意識到,艾倫做回他自己了。而作為對方的忠實擁護,最好懂得將偏頗無望的熱情慢慢回收,那麼日後,尚有一線生機可以成為艾倫陳永遠的國際友人。

    “我可以擁抱你嗎?”安德魯張開手臂。

    皓燃走上前隨意地攬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希望你有整理過我的房間。”

    安德魯立即成苦瓜臉:“你可真不體貼‘男友’啊。”

    一坐上車,司機就開始喋喋不休地傾吐起近況,並且興趣盎然地追問皓燃回到香港後的種種境遇。

    說到最後,還不忘自找苦吃地酸溜溜打趣:“又交到幾個女朋友?”

    “不多。”對付這位精怪的鬼佬,皓燃一向很有辦法。

    “沒想換換口味?”這是安德魯的慣用誘導手法之一,平日只作玩笑用。

    “有試過,不過——對方好像沒興趣了。”

    猛地聽到這句回應,安德魯握住方向盤的手指緊了一緊,轉頭看向副座上這位同行者的表情,想要窺測他話語中有幾分可信度,可在那張平靜清淡的臉上,他沒能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乍聽之下,有些不經意的言語中卻隱隱透著股自嘲味,那眼神貫穿車窗,醞釀著飄渺得略顯苦澀的柔情,讓安德魯覺得真假莫辨。

    “你——真的有試過?”如果是真的,安德魯會有撞牆的衝動。

    皓燃輕笑一聲,眼中的光澤沉澱下來,視線也緩緩投向車窗外。

    安德魯硬是將這口氣憋到目的地,也沒能探出個所以然。

    回到鍾愛的倉庫公寓,室內的濕氣夾著幾縷空氣清潔劑的味道,將霉味基本抵銷了。

    離開前在簡易家具上蓋過的白布現都已經被撤下堆放在一角,一開燈,室內便呈現潔淨的光景,此番豐功偉績明顯出自人為。

    送走安德魯,用一個熱水澡脫去渾身的疲憊,下意識地翻看行動電話上過去一周的行程紀要,著實有些空茫。

    將自己丟進那張剛換過床單的大床,皓燃急於想約束自己的惡劣反彈,就趁這幾周,去鄉村寫生看來是不錯的主意。

    幾乎在返校處理完瑣碎手續的第三天,皓燃便聽從安德魯的建議,坐火車前往約克郡,參觀明斯特大教堂,在肉鋪街的英格蘭酒吧享受半日私密而明媚的時光。

    偶爾,安德魯那些有意識的追問闖進腦子裡,相關問題就像一面被雨點零星侵蝕過的牆,水漬溫潤卻透著不和諧的衝擊,讓他已然平靜的心境有了那麼一絲莫名的迷失。

    皓燃快有陣子沒有握過畫筆了,其實不得不承認,那是長州一夜最直接的反作用力,好似以前掌握一門很熟練自在的趣味,在遭遇一次意外之後被生硬地剝奪了,之後便再沒有勇氣去輕鬆嘗試。

    一開始,皓燃的手指有些不像自己的,與筆桿僵持片刻,才漸漸牽引出深深淺淺的線條。

    當筆鋒停頓,紙上呈現一抹熟悉的輪廓,像是已經在心底徘徊過很多遍,只是在這一分鐘才寧靜清晰起來。

    人生中大概需要經歷好幾次“未完成”,才算有所體驗。

    也許是為了配合遠處咖啡廳傳出的優雅爵士樂,也許是因為沒有旁觀者,皓燃可以沒有破綻地從畫板中抽出一張白紙,平穩地覆上那張略顯唐突的人物素描。

    有時,只在一個深呼吸之後,就可以解決掉很多問題,包括剷除心理上的障礙,即使只是一瞬間的遲疑。

    皓燃在酒店避世五天後,待重新回到曼徹斯特住處,心情已有過梳理,公私事從頭過濾,收回數日的散漫,接收電話中的留言。

    星期五晌午時間,坐下來喝杯黑咖啡,再嘗不出英倫小鎮的單純滋味,皓燃明白,又需要找回應有的警覺了。

    傑克森教授安排了下午三點跟皓燃碰頭,有個新課題力邀畢業後的他參與其中,皓燃是個聰明學生,或許沒有足夠個人空間,但足夠有悟性,深得教授喜愛。

    皓燃換上一身學院正裝,坐上安德魯前日送回車庫的沃爾沃,往大學校址開去。等車子過兩個街區後,皓燃隱隱感覺不對勁,於是本能地從右手邊的後視鏡看去。

    那輛黑色的福特越野在車尾已經有段時間了,如果真如自己的直覺,對方有跟蹤之嫌,當時也不能確定它的來歷。

    皓燃為了確定對方的意圖,直接把車拐進了前方的叉路,並選擇在一家超市後門減繯車速,正當他想著要不要踩剎車的時候,尾隨他進入巷子的高大越野車突然加速。

    皓燃一驚,打方向盤已經來不及,就在同時,後方遭到一記野蠻的撞擊,力道沒有強到驚動安全氣囊的地步,但也傳來砰一聲——左大燈報廢。

    皓燃這時才肯定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

    該直面的事故躲都躲不開,幾乎是在皓燃推開車門的同時,從福特車上下來四個陌生男子。

    他們在肇事後大膽現身,還迅速朝皓燃包抄過來。再看這夥人冷漠的表情和結實的身板,皓燃有了今天要吃虧的預感。

    皓燃曾試圖轉身進入超市,以避免發生過激的正面衝突,但那幾名黑衣男不由分說地衝上前攔住他,完全是訓練有素有備而來。皓燃暗暗煩惱,雙腳想要轉移,已經被其中兩人架住肩膀往巷子深處帶。

    以前也練過一陣子跆拳道,只是在職業打手面前,還是擺明不是對手,再說對方人多勢眾,看得出,這次是存心有人要他不好看了。

    之後的幾分鐘,皓燃竟樂觀地發現,孔武有力的英國大漢並沒有置他於死地的意思,如果採取不抵抗策略,也許可以抵抗更久一點。

    不知道是不是授權人不夠狠絕,抑或不想留下把柄,他們很巧妙地避開要害部位,旨在讓眼前這個俊美的中國留學生吃點皮肉之苦。

    不需要有求饒這一齣戲,對方任務完成,自覺撤退。等眾人不留一字半句地揚長而去,皓燃才趔趄幾步,順著灰牆滑坐倒在石板路上。

    大約過了有十幾分鐘,從超市後門出來倒垃圾的年輕收銀員發現了皓燃,匆忙上前來詢問:“你怎麼了?需要幫助嗎先生?”

    皓燃心情被剛才那頓揍搞得很鬱悶,但這時也不得不擠出一絲笑容:“我沒事,只是扭到了腳。”

    年輕人有點疑惑地看看他稍有些瘀青的嘴角,謹慎地朝四周圍瞧了瞧,確定此處沒有鬥毆的嫌疑,才小心地問應:“需要叫救護車嗎?”

    “沒必要,謝謝。”是時候起身回去療養了。

    掙扎的姿態都要優雅,以免引起別人的恐慌,皓燃拖著受傷的腳踝,勉強回到駕駛座,然後撥通計程車公司電話,準備就近找家醫院做簡單的處理。

    兩小時後,待安德魯急匆匆受命將皓燃的座騎開回他的公寓,但見後者已架高著右腿坐在沙發上看新一期的體育雜誌,樣子還挺悠閒的。

    安德魯打量他一會兒,這才放下心來:“看來有時,殘缺也是一種美。”

    皓燃勾了勾嘴角:“抱歉,這種程度的恭維讓我很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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