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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時,時鐘指向九點十分。原本已經打算放棄去格朗,但姜守仁的一通電話讓他再次動了念。
花了半小時到格朗沙龍,才發現貴賓已經走了大半,而他又不願貿然跟人攀談,所以乾脆先詢問服務生薑守仁的方位,結果被告知姜先生可能在洗手間醒酒。
皓燃原以為姜守仁這樣的男人,對待酒精的態度會很嚴肅節制,可事實上,他只是酒品太好酒量不太好而已。
所以當皓燃斜倚在落地鏡旁的光潔大理石柱上觀察他時,在透明洗手盆前沖水的姜守仁立即感覺到身後的那股神秘氣流,猛一回頭便看到了陳皓燃,有些吃驚他這時候出現。
“聽說你英勇地幹掉了一瓶洋酒。”皓燃淡笑。
“典型的有勇無謀不是嗎?”
自我解嘲後,眼神近乎溫柔地注視著皓燃。
這是第一次看到姜守仁這樣的表情,清水沿著他散發著成熟男人味的面頰往下滴,沾濕了襯衣,水氣凝結在眉心,呈現異色的魅力,意外摻入的天然,居然有股放浪迷亂的氣息。即使是皓燃,也不能不承認姜守仁是個能讓女人傾倒的男人。
“比我好些,我曾經有一次醉到不省人事。”皓燃上前將架子上的消毒毛巾遞給他,“要不要現在送你回去?”
他笑著盯牢皓燃,借著酒勁,那目光比往常大膽肆意了些:“你真的成我司機了?”
腦子裡沉得像灌了鉛,那種昏頭昏腦頭重腳輕的感覺已經是很久之前的記憶。
酒精總能成為最好的藉口,姜守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以此為掩飾,難免有恃無恐,他搖頭表示不妥協,轉而問道:“知道香港的‘羅賓騎士’嗎?”
“那個視覺系的時尚頑童?”
“對,今晚有他的演唱會,要不要去?”
這下連皓燃也愣了一下:“你確定?”
視覺系歌手與姜守仁?這個組合比他看到姜守仁醉酒要稀奇得多。最High的音樂和最Hot的共振總覺得不是姜守仁那杯茶,但看他興奮熟稔的表情,皓燃知道這回猜錯了,姜守仁深諳此道,也許他涉獵的圈子比自己預期的要更廣博。
“我似乎比你更像香港人。”
也許皓燃也不忍讓姜守仁在酒後抱著滿腔情緒無處宣洩,猶豫地點了下頭:“好吧,只是……跟原定計畫大有出入。”
“人生本就不該有那麼多的‘計畫’。”
可興之所至也並非通世法規,守仁只是難得糊塗。
這一晚的情狀有些過激,看著上萬人同時不遺餘力地消耗精神和體力,實在是件快事。
成片的重金屬震耳欲聾,像是有隻火熱的手掌在輕撫體內的器官,雀躍的人潮突襲了平日裡那一張張故作優雅的面具,洶湧的聲浪淹沒了神經中樞最敏感的溝壑。
台上一身彩妝的主角有著一呼百諾的感召力,整個場子都燃燒和沸騰了,激動的歌迷相互摟著肩膀忘情地嘶吼。
有打扮前衛畫著銀白眼影的陌生女郎,向皓燃和姜守仁身上靠過來,姜守仁甚至被無故擁吻了一次,雖然避開了嘴唇,但臉上還是留下了紫色的唇印。
皓燃掃了身旁那男人一眼,忍俊不禁。
現場誰都沒法聽清誰講的話,所以只能用行動表示,直接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塊男用手絹遞給旁邊極受歡迎的醉漢,這是皓琳送的禮物,非得用來裝點她兄弟的紳士派頭。
皓燃的穿著一向較英倫風,因而給人乾乾淨淨的感覺,但顯然,這風格在搖滾樂演唱會上似乎並不理想,他終究沒能像周圍人那樣投入。
而此刻,姜守仁的心思並不在台上。
一邊的陳皓燃令他提著一顆心,稍有些飄搖,數日堆積在體內的東西幾乎快爆滿而出,想要忽略內心的亢奮,卻忘了掌握尺度,即便只是目不斜視地演足自己的身分,卻也遏制不住奔騰的潮熱。
直到這塊攜帶著男性麝香味的手絹交到手心。
帶著體溫的光滑表面與自己臉上的肌膚相觸,只要一個呼吸,就如同能掠取手絹主人的鼻息……
姜守仁從未感覺自己如此瘋狂,一種凌亂的衝動直襲大腦,連帶著整個身體都起了反應。
當眼神再次調適到對方俊逸的面孔上,一切克制的壓抑的容忍的欲望都仿佛在頃刻間決堤,右手臂伸出去攬住了胸中的渴求,完全情不自禁。
只是輕微的一次唇與唇的觸碰,倉卒的異樣的男性近乎侵略式的探索。
氣息混合的瞬間,周遭的喧囂都已不復存在,像炸開了鍋的炎流,灼燙了脾臟、灼沸了血液。
甚至不想給自己反悔的餘地,姜守仁低吼一聲再次吞噬了對方的錯愕,他需要擁抱他撫摸他感受他的身體,才能平息這層危險蠢動的情慾……
這一次,換來的是極急切深刻情色意味十足的吻,一開始便直搗黃龍,沉迷陶醉凝重的,那感覺比之前想像過的更美妙一千倍,伴著那清慡柔軟的舌尖共舞,讓淡色性感的唇沾染著自己的津液,這一刻甚至可以用天地洪荒萬物失色來形容。
姜守仁聽到高亢的女聲在耳邊尖叫喝彩,感覺著被音樂聲驚動的地面是如何表達顫慄的,此刻和著一陣強過一陣的心跳,掀起窒息般的快感。
整個胸腔都被某種力量填充了,像雲霄飛車一般將他提到最高處,又狠狠砸下,這個吻也許稱得上姜守仁這輩子最激烈緊張的一次。
直至對方近乎粗魯地將他隔擋到一臂之外,直至溫度撤離雙唇冷卻,直至驚疑的眼神和英挺的背影漸漸沒人人潮。
遲了兩拍才從眩暈中回神,怔忡過後,他本能地追上去,撥開層層肉牆,懷揣著惴惴不安和支離破碎的心情衝到最外圍,再奔向露天停車場。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他從沒有想過要真的騷擾和占有他,今天是做過頭了,可有的事不過是身不由主……
令姜守仁意外的是,皓燃此時只是安靜地坐回駕駛座里,沒有像他料想的那樣惱羞成怒地獨自駕車駛離,反而開著車窗,夾著煙的那隻胳膊卷高了袖口探出窗外,有幾分原始的落魄。
這還是姜守仁第一次看到他抽菸,臉上的沉鬱頹廢無由地顯得很有氣勢。
等姜守仁走近,皓燃仍沒有什麼動作,前者猶豫著拉開車門坐進去,感覺到車內的青煙托著一股躁動,但只要是陳皓燃製造,都能讓他有片刻的失神,這情形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自己也不懂,意識被支配後便不再有自控權。
皓燃卻在這時先開了口,目光看向前方:“你真的喝多了。”
“Sorry……”
看來下次再不能借酒裝瘋了,因為對手技高一籌。
撳滅菸頭,啟動引擎,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下不為例。”
車子開回住所,一路上卻是難堪的沉默。
兩人的關係又再次滑回原點。也看不出到底是誰迴避著誰,總之,有意無意地拉開距離是不可避免的走向。
這其實是姜守仁最不樂見的發展,但他也深知事態已經失控,必須掌握原來的生活節奏,抵禦外界各種形式的誘導,那才是明智之舉。
陳皓燃算是幾年來的第一個特例。
姜守仁既是性情中人,也就禁不起感情上無望的追逐,不屬於他的就要大方認輸,他自認不是個沒有克制力的人,知道皓燃想要瓦解的並非兩人之間的交流機會,而是他個人的非分之想。
偶爾在用餐時碰見,或是在上下樓時擦肩,都只是尋常地點頭示意,本就不喜歡侃侃而談的兩個人,話更少了,幸而神情都沒有異樣,否則老試圖拉攏兩人的皓琳勢必會要起疑的。
姜守仁本想抽個時間同皓燃解釋一下當晚那個吻,但一對上他清冽漠然的眼睛,又不知從何說起,說多錯多,索性也強裝到底。就當那是酒後亂性好了,姜守仁自嘲地想,什麼時候,自己也變得這麼沒底氣了。
眼看著時間過去,本想親自交給皓燃的會展中心國畫展開幕典禮邀請函,也拐了一道彎,藉故讓皓琳轉交,自己都覺得憋氣得不行。
其實也不過幾天,怎麼會如此失落,當年被逐出家門時,情緒也沒像現在這樣一發不可收拾地沉到低谷。
畫展當天,也許是因為太忙,姜守仁精神反而抖擻起來,應付各界來賓,幾乎花光了所有精力,沒有多餘空間留給自己神傷。
本以為這一天下來,自己的心思多少有些沉澱緩解,有驚無險平安過度那是最好,哪知傍晚等他送走最後一批名流雅士,完全放鬆下來準備離場時,陳皓燃竟然來了!
原來今天正好也是酒店忙著安排貴賓的日子,皓燃被拉去助陣,白天沒有能脫身,所以趕了趟末班車。
在皓燃走進會展中心大門時,姜守仁一眼便望見了他,要忽視這個人太難了,再次以秒殺的速度沉溺。
很久以後,姜守仁都還記得當天皓燃的那一身鐵灰色休閒西服,那衣服襯得他整個人俊朗非凡出塵拔俗,進出的女賓無不向他暗暗行注目禮。
守仁突然覺得委屈。
這麼多年,都沒有為著誰這樣神志不清過,陳皓燃毫無預兆地闖了進來,明明只肯在他門前徘徊,始終不會入門來,卻勾起了那顆從不為誰顛簸的心,這難道是對他姜守仁這些年來自以為瀟灑風流的懲罰?
突然想起凱文拍戲時說過的一句台詞:真正讓人無法忘懷的人,是你生命中那個不接受你愛的人,遺憾會讓你記住……
如果陳皓燃真不能屬於他姜守仁,他自然會放棄,人生不該只有一種可能性。姜守仁不只一次告誡自己要清醒,在還沒有完全陷進去之前。
得不到的人總以為是最好的,所以要想開,給自己預留一些平衡的餘地,陳皓燃若是同類,也許不出幾個月,他們便已經分手。
不涉及性取向,就是雙方的倫理關係也足以阻絕那些亂七八糟的牽扯,守仁給自己上了一課。
他們之間是沒可能的,道理懂,只是說來容易做來難。
動情動欲這種事,對男人來講不是一決定懸崖勒馬,就能迅速調頭的,什麼都需要醞釀和調整。
皓燃是來看畫的,這段日子,姜守仁給他灌輸了不少新理論,需要他親自驗證融會貫通。即使今日的畫展臨近尾聲,可皓燃還是在展廳里優雅地踱著,細緻欣賞暗自讚嘆。
直到那一幅長六米高兩米的巨型畫作,遠遠地捉住了他的眼睛,他才加快了幾步到那前面駐足,長時間沒有再動。
姜守仁在這一刻才決定走上前,在他背後立定:“什麼時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