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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學畫的人通常在細節上不是太講究,比如腳下散布著畫具,廢紙簍有可能出現在任何地方,素稿凌亂地攤在茶几上,還有一些石膏像。
房子裡很安靜,只有鉛筆在紙上劃擦的唰唰聲。姜守仁看著皓燃的側面,再次開口:“周末你有安排?”
“嗯。”
皓燃自然清楚姜守仁已經看透了他的動機,但是表面還是若無其事。
“比出海更重要?”
“什麼意思?”
皓燃筆下一頓,卻仍沒有轉頭看他。
“如果不願意就不要勉強。”說著就起身向皓燃走過去,然後站在他身旁端詳著大衛像,“你常去打球?”
在還沒有摸清對方思維邏輯時,他就已經轉移話題重點,皓燃的感覺並不輕鬆:“是啊,怎麼?”
“周末能陪我去運動館嗎?”
這一句話終於讓皓燃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扭過頭來看他。
“你想替我解圍?”
對方避重就輕:“我只是邀請你去球場。”
“你不必這樣做。”
第4章
姜守仁的眼中埋著很深的探尋,像是要搜出皓燃體內最真實的一面,下一秒,守仁已將右手按在了皓燃的肩頸處,雖然只停留了兩秒便放開,但皓燃還是有點驚訝他這無意識的肢體動作。
“後天打電話給我——如果你也準備去打球的話。”說完,輕輕笑了一下,沒等皓燃送客,他就往門口走去,關門的時候加了一句,“可以隨時到我那兒喝杯咖啡,我就在你隔壁。”
皓燃聽後也淡淡笑了,就目前來說,能讓皓燃主動過去敲開姜守仁的門,大概也只是為了他那手煮咖啡的本領了。
看著房門被拉攏,皓燃丟開鉛筆重新坐下來,他發現自己在姜守仁眼中發現了什麼,那種久違了的縱容和理解,似乎比陳家屋檐下的其他人更細緻地透視了他。
皓燃不想同他太接近,也不想過早地放棄自家的陣營,要投靠對手,他還沒有完全解放自己。
像突然想起什麼,他又起身走到床頭櫃旁,拉開抽屜,從一本《現代美術史》的扉頁里取出一張相片,上面是穿著湖綠色連衣裙、笑容燦爛的謝瑞真,那頭長髮隨風飛揚異常飄逸,她的頭頂有兩隻蝴蝶,卻不及她一半的鮮艷。
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一張像樣的合影,但卻各自保留著對方的照片。皓燃知道瑞真一定把他的相片丟掉了,她是個太知道自己優勢的女人,永遠不會允許旁人誤導她的判斷。
皓燃對於扮演痴情漢的角色已經厭倦,今天,他看清了很多事,不成熟的是自己,今後也沒有必要再替自己開脫。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然後默默走到碎紙機旁邊,將照片塞了進去……
那天晚上睡得特別安穩,連夢都沒做,皓燃清早醒來只覺得神清氣慡,天氣不錯的時候,他會去晨跑,可是等臥室門一打開,就發現有幾個著制服的保安人員在護送部分油畫下樓梯,看來是某人又在做高雅生意了。
皓燃沒有費力監督現場,而是配合地讓開道下去吃早餐。
等他跑了半小時返回家之後,那些人已經跟著拍賣行的運輸車走了。當天皓燃被父親叫進了書房,然後對他這兩年的學習經歷好好詢問了一番,並將很多名下產業的內部資料交了一份給他,囑咐他用心琢磨,爭取儘快進入狀態。
皓毅的心思不在酒店經營上,辦事浮躁,陳錦雷心裡也有打算,皓燃是他的么子,平時嘴上不說,其實還是會多放點期望和感情,總希望他能放下自己的雜念,為陳家的未來做些事。
皓燃從書房聽訓出來之後,就被周嬸喊住了,說是姜先生的電話,皓燃有些困惑地接過話筒:“找我?”
“皓燃,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在哪兒?”
“我現在在瑪麗醫院。”
“怎麼了?”
皓燃一聽地點,也有點緊張起來。
“我沒事,剛才會場出了些小狀況……”
“一會兒再說。”關鍵時刻,皓燃不是一個含糊的人,“三十分鐘到,你在原地等著我。”
皓燃火速出門,雖然並不清楚出了什麼亂子,但既然姜守仁能打電話過來,勢必不會是無關緊要的事。
車子才在醫院門口停穩,就看見那個人已朝他的方向穩健地走過來,顯然是特意在停車場守候著的。
“發生什麼事?遇到什麼麻煩了?”皓燃甩上車門迎上去,選擇了最直接的問話方式。
一向看慣姜守仁的從容淡定雍容自若,乍見他面上的憂鬱還真有點不太適應。
此時的姜守仁眉心微鎖,衣領上還沾有零星乾涸的血跡,看得皓燃心裡直發悚,幸虧姜守仁今天沒有穿淺色上衣,不算很觸目驚心,否則,一定會被勒令先回去換身衣服,以免在市民當中引起恐慌的聯想。
姜守仁也夠坦率,簡明扼要地向他說明事件原委:“上周我的助理在銅鑼灣收購了一幅明末古董畫,今早送到拍賣行進行競價。
“因為此件拍品是私人藏品,之前我沒有把關,未料到貨源背後還牽涉到一起家族糾紛,導致一名自稱是供應商親兄弟的人衝進拍賣現場滋事,要求收回原畫,拍賣會被迫中止,那人喪失理智,還跟警衛動了手,現在已經被拘捕。
“但事情遠沒有完,對方的家人已經決定上訴,指控鳴風畫廊收購程序不合法,並有提取避稅佣金、擾亂行業秩序的嫌疑。”
“你的助理……有在私下做手腳?”皓燃已經摸到了大概情況,所以大膽地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我也希望不是,但……事實上,我必須儘快拿出有力證據用以撇清關係,但部分連帶責任是免不了了,只有搏一搏,現在最怕的不是官司,是社會輿論,藝術界很講口碑,我可不想畫廊開張兩個月就歇業整頓。”
姜守仁的果斷在此刻發揮得淋漓盡致,分析局勢的能力顯然是訓練有素,即使保持臨危不亂,其壓力也是可想而知:“五點我要去警局錄口供,配合調查,但事情一定要想辦法壓下來。”
皓燃知道這次姜守仁的損失大了,里外都要打理撫順,中止的拍賣會已經不是“擇日再辦”就能輕易敷衍交代的。
那些舉牌的代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專程賞光花逾百上千萬,求得一幅墨寶,絕對不會是興之所至才跑這一趟,現在不但空手而歸,還被莫名其妙捲入驚擾風波中,對姜守仁畫廊的聲譽影響不言而喻。
最不易提防的是當時在場的記者,就算姜某人再有媒體基礎、再神通廣大,也難保不會遇上幾家不對盤的倒戈,現在四處找馬蜂窩捅的專業人士不在少數。
“怎麼會讓這種人混進來的?太不謹慎了。”說出口才覺得這責備有點逾矩,但已經來不及收回。
“是安檢人員沒有安排到位,會場設施布置過於簡單,全憑臨時調過來的警力維持現場,地點是向汽車俱樂部借用的,沒有料到會出這種烏龍。”姜守仁虛心承認錯誤,“必須得在幾天內擺平這事,要是惡化,場面就難收拾了。”
緊急狀態下的姜守仁令皓燃有些新奇的感觸,只在一瞬間,皓燃仿佛能窺探這男人平日深藏不露、若干狠絕的處世方案。
姜守仁不是個會受時局擺布的人,否則他闖不出現在的事業,一定是有足夠的技巧和實力,才敢對突發事件作出最積極的反應,就算明明心裡炸開了鍋,仍能提醒自己時刻保持理性思維,指揮若定。
“我能幫上什麼忙?”這句,皓燃倒是問得很真誠。
姜守仁二話不說,從包里取出自己的行動電話遞給他,眼中的信任連皓燃都感覺到震撼:“麻煩你充當一下我的臨時代言,回應一些來電。”
他看了眼手錶,“估計再有不到一個小時,就會有媒體和相關人士打電話來詢問這起事故,由我親自發言恐怕越描越黑。”
皓燃對如何接聽騷擾電話的經驗尚屬淺薄,不禁有些猶豫:“怎麼發布適合?”
“我聽說你學過談判技巧,知道怎麼應付記者。”
“是嗎?我想我會幹脆不接,任他們打爆電話。”皓燃輕聲笑了,“我可是頭一回做接線生。”
“我在香港時間不長,沒什麼朋友,其實要當個成功的商人,就是斷絕與外人不必要的恩義結,一旦不幸陷入危難,要找到靠得住的人都很難。”
“自作自受,嗯?”並不是真正的嘲諷,戲謔一下的意思是有的。
“對。”姜守仁的嘴角浮起一個含混的笑,雙瞳沉靜而分明,顯示出特別的執著和堅定,“看來今天我要通宵掃尾了,那——明天見。”
待姜守仁轉身走出十幾米遠,皓燃沖他的背影嚷了一聲:“嘿——”
他停下來回過頭,只見皓燃指了指右側脖子的位置,歪了一下腦袋,用眼神向他提問,那一小塊在姜守仁脖子上出現的扎眼紗布,實在很難讓人忽視。
“是剛才玻璃窗被警棍砸到,濺到一些碎片,劃破點皮,沒事。”他輕描淡寫地將傷情陳述完畢,繼續往前去了。
看來明天打球的計畫是泡湯了。陳皓燃要是不準時出席家庭聚會,一定會被指不懂得體恤長輩美意、任性而為。虧自己對姜守仁信心十足,今早還刻意約了芬妮同往。
那荷蘭小姐熱衷挑戰,欣然領受,可見隔了兩日,頭腦還在發昏,對皓燃興趣不減念念不忘。
皓燃之所以叫上芬妮,原因自然是不想跟姜守仁獨處,他們還沒有熟到可以結伴出遊、協助雙方逃避現實的地步,而且兩個大男人之間的冷場實在無法避免。
姜守仁到底是行家,料事如神,沒多少工夫手機就開始響,而且對方也都是老手,一接通就劈頭蓋臉地將問題連串砸過來,絕對不給你留思索狡辯的餘地。
遭遇一個《XX周報》記者,這女人窮追猛打的功夫不是一般,一聽不是姜守仁接電話,立即旁敲側擊。
“請發表一下姜先生對下午那場事故的看法和立場,能不能透露一下名畫的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糾紛和隱情?鳴風畫廊會否因涉嫌非法收購而接受調查?警方會如何定性?事件引起的社會反響是否會直接影響畫廊的營運?”
句句犀利刻薄,稍不留神就會落入圈套,也虧得事不關己,皓燃是局外人,態度相對來說比較輕鬆,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所以很鎮定地擋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