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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讓我把車開回來,卻沒有說是遭遇了搶劫。”安德魯一臉不慡,“而且,更嚴重的是——他們打了你的臉!難道這些人都不知道暴殄天物是會遭天遣的嗎?”
皓燃的目光終於因為這問話而正式轉移到安德魯身上,有些無語的表情,停頓半天才開口:“不是打劫。”
“所以你沒報警?”
“私事就該私了,找警察?呵,是要哭訴我被痛扁的前因後果,讓他們有機會將劊子手緝拿歸案,以表彰我失敗的風流史?”皓燃自嘲。
安德魯聽出弦外之音,神情有些意外:“你是說……依莎爾?”
皓燃靜靜說:“沒人想對付我,這事已經過去。”
學院有不少關於依莎爾顯赫家族背景的傳聞,以及她那位在商界聲名遠播頗有威勢的哥哥。
也聽說這位長兄對依莎爾因失戀消沉好一段時間的事實非常不滿,因此曾給艾倫陳發來手信,希望他重新考慮清楚與妹妹的關係,言辭中對他很不買帳,也暗示很反感他們的交往。
於是,皓燃用適合艾倫陳的方式,自以為妥善圓滿地解決了問題。
但對方很不願意再次領教依莎爾的眼淚,看小妹還有吃回頭糙的殘念,為絕後患,在警告沒有起到預期效果的情況下,用小小教訓作為最後通牒,也很符合對手的行事邏輯。只候著艾倫陳抵英的消息,就付諸行動。
當打手們向他揮拳的一剎那,皓燃就已經用排除法鎖定了幕後主使,奇怪的是,他除了不快,並沒有為自己憤憤不平。暴力若有還留有分寸,那就代表艾倫陳並不在絕殺名單內,此事可望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最後的結局全都掌握在他艾倫陳自己手裡。
皓燃此時有些慶幸沒有與依莎爾“複合”的念頭,否則指不定真的橫屍街頭,這裡可不是他陳皓燃的地盤,沾花惹糙也要有準頭。
皓燃挨的那幾拳幾腳,讓他有機會重新審視自己的感情觀和遊戲方式,包括那些看似合理,實際上卻有些瘋狂的集合,太多糟糕的美麗的戀情,短暫的深深淺淺的人名:謝瑞真、依莎爾、芬妮、安吉兒、薇薇、凱麗、琳達、露易絲……甚至還有,姜守仁。
很多時候,不是沒有碰著有緣人,只是事後因種種原因分開,從此便不肯再承認罷了。
自受傷那日起,皓燃除了搭車去學院,就是宅在家裡接收公司訊息和課題資料。
腳踝韌帶受損不輕,大約需要兩個月才能完全恢復自如,皓燃不想回香港時跛腳太嚴重,以至於無法用“運動損傷”的理由搪塞家人同事,所以頭一周很是靜養,但也由此差點窩出蘑菇來,情緒陰鬱得很。
幸好有去過約克的契機,體內蟄伏的某部分藝術靈感逐漸復甦,在室內完全沒有其他消遣的前提下,重拾畫筆也就成了不二的選項。
而皓燃掩藏許久的秘密,也在某日的傍晚,被看似魯莽的安德魯揭幕。
事情的起因就是牆角畫架上,那張原本用藍印染布料蓋得很嚴實的素描畫,被手痒痒的安德魯意外掀開,那老外先是呆了一呆,接下來不過幾秒鐘的工夫,視線已經被皓燃擋了個密不透風。
就在一瞬間,安德魯發現艾倫陳一向俊美鎮定不甚在乎的面龐,居然閃過一絲跳躍似的不安和被識破機關的尷尬,而微微咬住下唇忍痛的樣子,也印證了他對拄著臨時拐杖飛快趕步的境遇還很不適應。
安德魯一時參不透老友的情緒背景,明明可以假裝沒察覺,但還是好奇本能戰勝理智,很八卦地問出來:“那人好標準的身材,哪裡找來的?”
這樣優質的東方模特兒,也不是很容易找,雖然與艾倫完全不同型,但對好色的他來說,還是具有一定吸引力的。
皓燃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失態,瞪著安德魯憋足一口氣,過了許久才放棄般地輕嘆:“一個朋友而已。”說完隨手將藍布撩蓋到原畫上。
普通朋友肯犧牲到這種程度?還幹嘛不給人看!
安德魯心裡不信,看主人家臉色不佳,怕被他丟出門去,終歸不敢再問。
皓燃自己大概也知道為什麼會在事隔這麼久,又將那人的影像從指尖從容地輸出,每一根線條,都沒有猶豫和模糊,每一片明暗交錯,都令神經末梢有些許牽痛,每一筆的刻畫,都像是已在心中攆過很多很多遍。
記憶中對那具完美身體的印象,遠比自己以為的要更加生動自然。
皓燃驀地明白,他親手扼殺了一些寶貴的東西,再難彌補。
而姜守仁的退出,也嚴重影響到皓燃對自我的判斷和把握,好似這世界上的寂寞和不被理解的苦悶又重返體內。
而那個坦然對他說“我看你,永遠都是特別的”的人算是知己嗎?
他是。
又過了一周,皓燃的腳已腫得沒有先前那麼寸步難行,習慣了拐杖,倒也別有一番風度。正打點行裝準備隨教授去國家圖書館的清晨,卻意外接到皓琳的加急電話,竟是催他回家的。
當時的皓琳幾乎用落寞的語氣交代:“陳皓毅使出賤招,昨天頭腦發熱,宣布要迎娶落選港姐。”
皓燃也是有些詫異,沒料到皓毅fèng插針玩閃婚,但心裡知道家姐衡量弟媳的底線,絕對不會保守,但顯然,這一次例外。
皓琳徑直說下去:“竟是在商務舞會上結識的,對方當時是別人的舞伴。我陳家不要求進門的是名媛淑女大家閨秀,但新娘選秀只排位到前八,卻已經與不同富商傳過緋聞,你說陳皓毅不是發昏是什麼?”
皓燃只得做和事佬:“也不能只聽一面之辭,二哥貪玩,但並非笨人。”
“是,至少對女人一向有一套,今日卻被套牢。”皓琳嘆氣,“我也不想太刻薄,免得升級為家庭內戰。爸倒是想得開,說待大婚後,將中環的房產劃撥皓毅名下。”
“那是他應得的。”
“我就喜歡你這點。”皓琳看兄弟這樣理性,也漸漸鬆懈下來,“下月中旬婚宴,這事我讓那混小子自己搞定,我這個做姐姐的頂多從巴黎訂製一襲大師婚紗禮服,已算是仁至義盡。”
皓琳還是老樣子,刀子嘴豆腐心,想人所想。皓燃不忍將受傷這樣的小事稟報她,惹她煩心。
“我月初準時回港,替我找兩套法式水晶吊燈送給新人。”
“啊哈,你倒是很清楚陳皓毅的品味。”
“愛屋及烏總不會錯。”
皓琳一聽這話,終於在電話那頭笑出聲來。
皓燃想到一直玩世不恭的皓毅也即將收心步人教堂,自己日後的目標又在哪裡?也會像他二哥一樣,突然在某天,遇上似乎有資格相伴自己一生的人,於是就地來一場轟轟轟烈烈的宣誓?
太久的嘗試和等待像是快要磨光他的意志了,對於感情方面的前景變得黯淡起來。
時間的流逝悄無聲息,當季節跨入十一月,氣溫驟降,皓燃知道也該是回家的時候了。
因為腿腳尚未痊癒,走長路仍需要依賴拐杖,所以皓燃訂了頭等艙的機票回程,希望找的受傷理由夠充分,可以唬過家裡人。
這一次回港,皓燃不再是家中主角,當時臨近傍晚,管家幫傭卻仍在屋裡忙忙碌碌地穿梭,他進屋時,發現客廳里堆滿婚禮用的採辦用品和一些空運紅酒。勤叔一眼瞧見他進門,連忙迎上去。
“少爺你又沒讓司機去接機!”
“皓琳呢?”之前有通知過皓琳到家的確切時間,她卻特別叮囑他一回家,首先要同她碰頭,可現在的跡象表明她人並沒有在家裡。
“小姐她專門訂的印花餐巾一小時前運到,酒店叫她過去親自核對。”
“噢,那我先回房間,我待會兒聯絡她。”
皓燃心底輕笑,這個皓琳嘴上雖有諸多不滿,可行動上還是為新婚夫婦搏命出力,有這樣可愛的家人,何其幸運。
聯想到自己,也不知什麼樣的對象會同時博得皓琳的由衷喜愛,這對他陳皓燃來說,還真是不大不小的難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姐弟倆的眼光時常產生共鳴。
第16章
風流不羈的陳皓毅與艷名遠播的吳芳芳,這一對組合自然很有爭議和話題,他們的婚禮就選在中旬的良辰吉日,地點在鴻申酒店頂樓西式宴會廳。
笑語風生衣香鬢影,上百位貴賓似參加電影首映走紅地毯的儀式,個個在祝福板畫上留言。杯酒交織於席間,侍者清一色是訓練有素的年輕男子,法國主廚也是在兩周前重金聘請,這陣勢也稱得上是大排場了。
走廊里擠了一些未獲得入場券的娛樂報記者,他們個個摩拳擦掌,已暗自為這對新人冠上公子哥與都市艷女的名頭,準備明早添油加醋地大肆發刊賺眼球。
這已經是陳家今年的第二場婚禮,父子兵一頭一尾真正熱鬧。
皓琳著香檳色晚裝禮服,得體地接待親友團,皓燃則是月牙白的成衣西服,衣冠楚楚地執紅酒立於場中,配合招呼與酒店有重要業務往來的頭面人物。
由於上一次沒有出席家父的婚禮,所以業內沒能及時捕捉到這位英俊少東家的風采,即使腿腳還沒有完全恢復俐落,今日場上面面俱到的表現,深得一些世伯叔父的賞識,頻頻發出為自家待嫁千金作媒的訊號,這使得陳錦雷頗為得意。
好不容易騰出一個空檔,去趟洗手間洗了冷水臉,以緩解一晚應酬的疲憊。
等皓燃重回大廳,樂隊正在演奏《仲夏夜之夢》。當他眼角的餘光無意中掃過廳門人口,只見皓琳正與一個男人站在一起,從他的角度可以看見皓琳一臉高興的樣子,而那個男人的背影幾乎令他的呼吸一滯。
當時的皓燃發現自己的內心頓時陷入激戰,這是一具他很難錯認的輪廓。
是上前去主動問候,還是只將他視作芸芸賓客中的一員?正在猶豫之間,那人像是有了預感,側過身來。
姜守仁就站在十米開外,在人流的阻斷下,並沒有馬上動身走近他,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這是皓燃印象中,對方第一次沒有接近他的意圖。
後來,他看到姜守仁給了他一個笑,那個微笑猶如陽光從雲層中透出來,洗淨鉛華純正無悔,卻給人一種無法釋懷的淡漠平和,也許任何感情都不該反覆錘鍊,最初的迷失終可逆轉。
再後來,姜守仁的身形被皓琳介紹的客人淹沒了,皓燃僵直地收回視線,轉身回到主桌。
姜守仁永遠在陳家的邀請名單內,他怎麼會事先沒有想到呢?這種沒有準備的遇見,更顯得他陳皓燃不夠開闊吧。可介懷的感覺,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