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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猛地收緊,宋鵬程沉下心思,開始專注於和郵差的閒聊。
「宋警官,你還記得我們在外面時候發生的事情麼?」
誰知完全不迎合自己的期待,那個傢伙話題一轉,竟又跑到別的地方去。他是故意的,還是真的白痴?
宋鵬程沉聲道:「那場車禍麼?真是太可怕了……」
雖然那樣說,不過他的心裡卻並不真的討厭那場車禍。
甚至,他在心裡感謝老天爺,讓他遇上了這場車禍。
「是的,我雖然沒有遇上那場車禍,可是看到那副場景的時候還是嚇壞了,車子壓得就像漢堡一樣,呃……你會覺得這樣的形容怪麼?我是說你們的車子……連環車禍真是可怕。」郵差這樣說著,他的口氣也很平常。
哼……嚇壞了?我可沒有覺得,你當時的反應有哪一點可以稱得上「嚇壞了」這三個字。
順著蘇舒的話題,宋鵬程的思路也回到了那場車禍,冰冷的雨夜裡,被擠壓成「漢堡」一樣的汽車殘骸,漢堡?這個郵差的形容還真是……
作為一個忽然遇難的人,那個郵差的反應他可以給滿分。
他的反應夠冷靜,冷靜的救人,然後冷靜的詢問,發現所有人都失憶的時候也只是微微詫異了一下,隨即做出了冷靜的判斷--要尋找躲雨的地方。
說句實在話,他冷靜的有點不對頭。
想到這一點時,宋鵬程的眼皮忽然跳了跳。
是他麼?不……不對啊,他沒有那個可能啊,不過也不一定……
「你的表現很不錯,就我這名警官來看,你的臨場反應可以給滿分,你真的是郵差麼?」笑著,宋鵬程輕輕把試探的句子問出來。
「謝謝誇獎,我就是郵差啊,大雨天還要騎著摩托車送信的可憐郵差……臨場反應?呵呵,在你們那場車禍之前我已經碰到兩場事故,驚嚇到了第三次也就沒有什麼餘力反應了。」
他的回答倒也沒有破綻,宋鵬程知道他說的車禍之前的兩場事故,指的是那兩個女人。他的回答聽起來很正常。
「倒是宋警官你才不愧是警察。」對方卻將話題再度轉回了他身上,「我記得當時在還不知道你是警察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救人的就是你呢,然後帶著我們找到這棟房子,進門後還仔細的查看,我當時就猜那個人會不會是警察。」
郵差的話語卻很誠懇,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把當時發生的事情記憶的那樣詳細,果然不是簡單的人物。
指頭輕輕敲著桌子,宋鵬程笑了笑,「你記性真好,大概就是職業本能,不過你記錯了一點,當時找到這棟房子的人並不是我。我當時還拉著一個女人,怎麼可能那麼留意路邊?」
「啊?」對方卻呆了呆,半晌沒吭聲。
宋鵬程說的是真的,那麼黑的晚上,又下著雨,天知道他什麼也沒看見,實際上那種情況下,他也不認為有人可以看到遙遠對面的房子,可是確實有人看到了,看到那幾乎融在黑暗裡的一棟房子,那是什麼眼力?!簡直就像是安排好的一樣……
等等!忽然,宋鵬程也發現了什麼,他不說話了,那個郵差也忽然沉默,一時之間,宋鵬程只聽到對面那人均勻的呼吸聲。
「啊?不是宋警官發現的麼……」半晌,對方忽然長長嘆出一口氣。
對方果然對自己有懷疑!宋鵬程這下肯定了!
不過他的問題卻當真給宋鵬程提了個醒--誰?究竟是誰看到這棟房子?
怎麼當時就沒有想起來呢?那樣黑的雨夜中,真的有人眼力好到能看到這麼一棟室內完全漆黑的房子麼?絞盡腦汁,宋鵬程拼命回想當時的情景。
「前面有房子!」
他記得當時有人這樣喊了一句,那句話來得太及時,在那樣的夜裡,所有人腦子裡想的都是快點發現一個可以躲雨的地方,欣喜之下,究竟是誰發現的房子倒不重要了。
當時覺得很正常而且很高興的事,現在看來卻完全不對。
就像一個甜美的陷阱,早早的有人放下了誘餌,只等一個契機,只等他們來踩……
事情真的是一切盡在掌握麼?宋鵬程這回當真不確定了,如果說在看到那份名單的時候,他就對自己的事情產生了極大動搖的話,那麼現在……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一個傀儡,一開始就上了某個人的當!
是誰?
「我想不起來了,我是最後一個進去的。」那個郵差沉思片刻道。
「第一個進門的人是唐秉文,他踹門進去的。」想了一下,宋鵬程說道。不過這個答案是毫無意義的,那個人死了,他的屍體現在就在廚房的地板上。
他是第一個死去的。
「可能是我想多了……」郵差平淡的聲音又起,「抱歉,我剛才其實是試探你來著。」
對方居然承認了?宋鵬程忽然想大笑,這個傢伙居然親口對自己的懷疑對象說自己在懷疑他?他腦子有問題麼?居然還為這個和自己說抱歉?不過他怎麼懷疑自己的,還真的……
宋鵬程心裡有點想稱呼他為天才!不管怎麼說,雖然現在停止了這種懷疑,不過能懷疑到他身上,這小子果然不是省油的燈!
「無所謂,碰到這種事,每個人都會有些想法。」笑了笑,宋鵬程安慰似的對男子說。他開始好奇對方怎麼會懷疑到自己身上的。
是因為現在只剩下自己和他兩個人有作案能力的緣故麼?
也對,目前剩下的四個人里,昏迷中的孕婦完全不考慮,瞎子想要做出這些也有些技術難度,排除自己以外唯一能懷疑的只剩他了吧?
「不過我有點好奇,你為什麼懷疑我呢?只是出於身體健康度的考慮麼?」裝作毫不在意的,宋鵬程提出自己的問題。
「呃……當然不是,我其實懷疑過每一個人,你只是其中一個而已。」
對方出人意料的老實,連這種話也和他說。他想起了警官學校的課程,那個時候經常會有一些模擬案情,然後教官會詢問學生:懷疑犯人是誰?然後懷疑理由。接著學生就老老實實的作答。
然而只有課堂上是那樣,現實中人們不會對任何人說出自己在懷疑他,那樣只會引起懷疑對象的注意,引起對方提防。任何一個有常識的警察都不會那樣做。
啊……他忘記了,這個人只是郵差。
「其實,是因為那張名單。」對方卻完全不介意,天真的說著自己的懷疑理由,「那份名單……其實我很在意。在意那個人名和號碼的關係。」
「哦?」看不出這個傢伙居然也會為那個在意麼?他怎麼會在意的?對那份名單懷疑是很正常的,可是他說對人名和號碼的關係在意……
「那份名單會出現我很詫異,不過更加讓我在意的卻是,名單上的人名以及它們旁邊的門牌號。」
「門牌號?」宋鵬程語調輕揚。
「是的,請不要介意,和你的警察本能一樣,這個算是我們郵差的職業病,我第一眼看到那些數字的時候,直覺認為它們是門牌號碼。」
郵差不慌不忙的解釋著,宋鵬程可以想像的到對方在黑暗中微微一笑的樣子。
「繼續。」他鼓勵道。
「名單的第一個人是韋佳音,她旁邊的數字則是0002,關於這一組我完全想不透;然後第二個是程旺,他的對應門牌號是0004,然後第三個是于思秦還有0013;他後面則是唐秉文以及他的對應門牌0034。」
「你的記性真的很好。」宋鵬程誇獎著,他對對方記性的誇獎倒是真心真意。
「只是職業習慣,你知道的,我們送信往往要記憶許多的路牌、門牌,時間久了就會對這些數字敏感。」郵差謙和的說。
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對於別人的誇獎只是禮貌性的感謝,沒有什麼高興的感覺。
「不過名單上那些數字確實是門牌來著,當然,和名單上面的有一些出入。于思秦那裡是沒有問題的,他的屍體在樓上的洗手間被發現,洗手間的門牌號確實是0013,這個和名單上的對應完全相符。
「實際上,就是這一點讓我很在意。然後就是程旺以及他的對應號碼0004,那個門牌是我一開始就注意到的,它出現在冰箱門上,然後唐秉文死在那裡面。」
「這個有什麼關係麼?聽起來一點關係也沒有,只有一個人和他旁邊的號碼正確對應起來了,不是麼?」宋鵬程皺皺眉。
「是這樣子的,聽起來確實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郵差頓了頓,像是猶豫了一下,他再度開口:「程旺被抓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那句話我一直很在意。」
「嗯?」
「他說唐秉文告訴他,他要回房間……回他的房間--」
「那句話有什麼可在意的?那是他的幻覺好不好?搞不好是謊話!」宋鵬程不屑一顧的說著,眼皮卻又跳了跳。
「不過那句話我卻一直很在意,然後看到那個名單時,我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說說看?」
「我想……你說會不會程旺才是唐秉文,而唐秉文才是程旺呢?」
一句話,宋鵬程呆住了。
很久他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乾笑著,「你這個想法真的太……太……荒謬了吧?」
「所以我說我的這個想法有一點大膽,不過只是想法而已,大膽些也無妨,對吧?」對方還是平平淡淡的口吻,渾然不覺此話帶來怎樣的震撼!
「那個花襯衫的男子對程旺說,那是他的房間,『他的』這兩個字讓我很在意,我就想,如果這是一條思路的話,那麼那張名單上的人名和門牌號,是不是可以理解成所屬關係呢?
「當然,現在看起來可以理解成死亡關係。如果程旺才是唐秉文,而唐秉文才是程旺的話,那張名單看起來就稍微有點道理了不是?」
「簡直是一派胡言!怎麼可能!怎麼……」
「為什麼不可能呢?」
面對宋鵬程忽然高了一度的語調,郵差的聲音卻還是保持在一條水平線上。
「其實在大家都失憶的情況下,能證明他們身分的也只有他們身上的物品而已,當時我們之所以認定唐秉文是唐秉文,只是因為他身上帶的一盒名片,不是麼?
「而我們之所以認定程旺是那個通緝犯,也正是因為唐秉文身上發現了半張撕扯過的通緝令,不是麼?
「其實稍微想想看的話,那些東西根本不能成為身分象徵!名片上沒有照片,通緝令上照片的部分被撕去了,能將人對號入座的證據完全沒有,我們當時認定那就是他們的身分--我覺得這種認定才是有些可笑的。」
一口氣把話說完,郵差頓了頓。
「可是……可是那些東西明明就帶在他們身上,那些東西都在他們的衣服里啊!車禍之後他們並沒有換衣服……」宋鵬程想到了反駁的理由。
「那個就更薄弱了,衣服確實沒有穿錯,可是換身分不一定要換衣服啊,只要把東西換掉不就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