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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時候放到這裡來了?
「謝謝……謝謝你……信……請幫我……最後一個忙……送信給……」
那個女人最後的聲音卻越發鮮明起來。
信?!他明白了!
蘇舒發動摩托車,開始向寫著淮陽路的路牌指示的方向騎去!
韋佳音不顧一切的跑了起來,她用盡全力的奔跑,淋在身上的大雨告訴她,她現在成功的逃到了室外,隨便哪個方向也好,她一定要逃,逃開那棟屋子!那棟惡夢一般的屋子!一步也不能停--
忽然,她感覺自己猛地撞到了什麼,坐在地上重重的喘著粗氣,冰冷的雨水不斷降落,那種刺骨的寒冷讓她稍微冷靜了一些,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猶豫了一下隨即伸出手,她想知道自己撞到的是什麼。
金屬的質感……玻璃……這是……
車子?
她驚訝的愣住了,然後便是狂喜!
手掌的動作變得靈活,她試圖找到車門,那個不難找,正準備拉開車門的時候,她的動作忽然頓住了。
那個……剛才……那個……好像摸到了什麼……什麼很熟悉的東西……
某個她曾經摸到過的,並且代表了深刻恐懼的東西……
顫抖著,她朝那個方向細細摸去,她讀著上面寫著的東西:「0……0……0……2……」
那上面只寫了四個數字,四個簡單的阿拉伯數字。
「不……不……我明明……明明已經逃開了啊……我不是早就離開那棟該死的房子了麼?我明明已經……」雙手觸電似的離開那四個數字,掩住自己的臉,她喃喃出聲。
難道她又回到開始的地方?
難道……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不……」手重新向前摸去,透過車窗她向駕駛座前的操作台摸去,不知道摸到了什麼,忽然眼前一亮。
她驚呆了。沒錯,她眼前一亮!
已經失明許久的眼睛忽然看到了東西,她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可是她看到的東西卻很是奇怪。
她看到一雙腳,那雙腳上穿著一雙紅色的高跟鞋,雖然鞋子染了黑色的泥,不過她還是很快辨出了那是她的鞋子,前幾天她花五千元在商場打折時候買下的鞋子。
她蹲下來,然後她看到那雙腿蹲下來,黑色的絲襪,紅色的套裙,也是她的品味,然後,她閉上眼,顫抖著,摸索著,在車輪附近拿起一個什麼東西,圓圓的,有著她喜歡的資生堂洗髮水味道的東西,她睜開眼,然後……
看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帶著她的項鍊,穿著她喜歡的套裝,然而脖子以上……
她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她看到了半張臉:只有嘴巴,鼻子,耳朵……
再往上的部位,空空如也,被齊齊削去了。
「啊--」
她驚聲尖叫,手裡的東西沿著完美的拋物線弧度扔了出去。
「那是你,記起來了麼?」
是那個郵差的聲音,他在對她說話。
她真的沒有逃出來?那個郵差不是留在那棟房子裡麼?
不顧她的惶恐,韋佳音聽到那個郵差還在說話。
「你早就死了。」
什麼?那個人在說什麼?他居然說自己已經死了?!
「我攔下你的時候你就死了,你正在赴約,赴一場輪迴的約。」
那個郵差仍在說話,大雨里,他的聲音似乎也染上了大雨的冰冷溫度。
「可惜你失敗了,你即將攀附的肉體提前死亡,沒有肉體可以附著,你繼續倉皇的往前走,然後被我攔住了。」
大雨嘩嘩的下著,那個郵差的聲音卻奇異的清晰。
「然後我們碰上了和你一樣赴約的人,不過他們也失敗了,你們都失敗了。等待下一場輪迴吧。
「下次不要做錯事,然後……找個好人家……」
蘇舒看著眼前的女人不敢相信的抱住了臉,然後雨幕中,她的身子慢慢變淺,她在消失!
消失到無影無蹤的時候,這裡就剩下了一些碎片。
是汽車的殘骸,蘇舒忽然想到了早前的時候,那個老者告訴過他的,傍晚的時候,這裡發生了車禍。
他想起了剛才在路邊打聽來的消息:這裡確實發生了一場小車禍,一名正在送往醫院的孕婦在車上小產了,一名胎兒從她體內滑落,間接造成了一場小小的事故。她很快被送去了前方的醫院,那間位於淮陽路八段三號的醫院。
那個時候他大概就走進了不該去的地方--死者的黃昏,應該是生者的黎明。
蘇舒忽然明白了,他全部都明白了!
那是一個輪迴的夜晚,狂風暴雨中的小屋,給那些疲憊的旅人母體般的保護。人們在這裡休憩,等待破水的日子,等待新生。
大家都在等待,等待一個屬於自己的時間,等待一扇為自己打開的門,穿過門,穿透那黑色的水面,等待重新降臨人世的時刻。
蘇舒忽然明白了那張名單的真實涵義,人名和人名對應的數字,那個門牌號實際上是時間:0004等於00:04,0013則是00:13……他原本以為那是代表死神來臨的時間,然而他錯了!大錯特錯!
那是誕生的時間!
雨中的大屋是母體,屋中的旅人是胎兒,他們進入房間,靈魂獲得自己的肉體,每個人有屬於自己的門牌,屬於自己的房間,屬於自己的出生時間。時候到了就消失,那是他們獲得了以另一種姿態降世的權利。
蘇舒忽然明白了那場詭異的失憶,那並不是詭異事件的開始,而是更加美妙的,新生的開始。
陳舊的記憶伴隨陳舊的身體死亡,人們在轉世前會遺忘,忘記自己曾經的姓名,忘記自己曾經的職業,忘記自己曾經的一切;新的軀體在等待,他們將擁有新的身體、新的姓名,還有新的生活。
然而罪過卻不能被抹殺。
獲得新生之前,他們要先將這一世的罪過償還。
人們終將為自己做過的一切負責!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出生亦不例外。
只是多年前一場事故而已,幾個人合力「謀殺」了一個人。回憶著那個女人最後臥在自己懷中說過的話,蘇舒看到了那名老者給他的報紙,那張報紙上的車禍是發生在淮陽路的,旁邊有之前同樣地段發生過的車禍的附加信息。
引起蘇舒注意的是最早的那條信息,那個在公路上被軋成肉泥,最後才被發現的可憐女人。
因為不清楚兇手,她的報導只能含糊的出現在報紙不起眼的角落。那個車禍中死去的女人叫「朱虹」。
裝病搶劫的人認為自己只是從朱虹身上奪去了一點點錢財而已,她逃之夭夭,以為這樣就結束。
逃亡中的通緝犯自顧不暇,撞倒了朱虹之後亦逃之夭夭。
緊隨他後的是緝拿犯人的警察宋鵬程,眼中只有犯人的他,終於給了到路邊向警察求助的朱虹最後致命的一撞!他看到她了麼?他沒看到她麼?總之,他也離開。
然後就是于思秦,他有機會和條件救下朱虹的,可是他只是拍照,他拍下了罪孽的照片,全然沒發現自己做著同樣罪孽的事情。他把這張照片作為日後勒索錢財的工具。
很久很久,唐秉文開著車子下班回家,他應該看到了路邊的女人的,那個女人或許已經死了,已經無力求救,這個時候他停下車子或許對女人的生命無從幫助,不過至少可以拯救她的身體不再被輪胎無情踐踏。
然而,他沒有,膽小和顧慮讓他假裝什麼也沒有看到,男人膽怯的離開。
最後結束這場酷刑的人是韋佳音,並不是她想要停下來,她不得不停,她的車子卷下了朱虹的頭顱,長長的頭髮纏繞在她的車輪上,她不得不停,她尖叫著,驚恐著,以一個好心加害者的姿態被迫中止了這場酷刑。
他們殺了人,卻不認為自己做的事情是「謀殺」。
只是沒看見而已,只是膽小而已,只是--
沒有人願意吃自己不想吃的東西;沒有人願意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東西。
不喜歡吃的東西可以不吃,可是不希望看到的東西就可以真的不存在麼?
這個世界上本沒有什麼「存在」和「不存在」的問題,有的只是「希望看到」和「不希望看到」的事物。
起碼,對於蘇舒來說,這個世界確實如此。
對於所有人,其實都是如此。
那幾個人明明看到路邊痛苦掙扎的朱虹,可是都假裝沒有看到,對於他們來說,他們沒有看到,他們什麼也沒有看到,他們不認為自己有錯。
然而看不到並不等於不存在,他們的罪過老天爺看著,朱虹看著。
朱虹當年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死去的呢?
孤零零的公路旁,車子一輛輛駛過,她呼救著,開始的時候她還能大聲的呼救,聲音越來越小,生命伴著血液慢慢流失,她的眼睛一直盯著公路,沒了力氣呼救的她只能等待有人看到她,可憐的女人只能在等待有人為她停下來。
她一直都在那裡,等待有人為她到來。
然而,沒有一個人為她停留。
期待漸漸從她的瞳孔冷卻,就像她逐漸冰冷的身體。
她的眼睛一直瞪著,直到最後一輛車子卷下了她的頭顱,她最後的視野是什麼?
他們看不到她,所以,最後還是看不到她。
暴雨中的小屋中,他們被看不到的殺手殺害。
朱虹看著他們互相殘殺,看著他們遭遇和她當年一樣的遭遇。
他們自己扼殺了自己出生的機會!
被宋鵬程殺掉的程旺的身體被供上餐桌,這是胎兒蠶食弱者的營養。
于思秦原本是有機會出生的,然而在同一時間,他被計劃好的宋鵬程卡住了脖子,他的頭顱破水而出,而他的身體被宋鵬程桎梏在了那片黑水之中!
出生前身體就死亡的他們,失掉了輪迴的機遇。
房子是母體,房子裡的身體是胎兒,投胎的則是他們的靈魂。
其實「屍體」並不是因為他們進入才存在的,其實那些本來就存在在那裡,他們的進入只是為本來存在那裡的肉胎注入了靈魂。
唐秉文的肉體完整無缺,只是等待著出生的時間,然而在那個時間以前他的靈魂卻被宋鵬程扔了出去,被踢出母體的靈魂在門外苦苦敲打著,可是宋鵬程沒有開門。
時候到了,靈魂存在而肉體死亡的胎兒固然無法活著誕生;而到了出生的時間,靈魂無法進入肉體的話,生下來的就是死胎。
而更加可悲的,韋佳音即將出生的身體在她的靈魂趕到前就從母體流出,沒有可以附著的肉體,她根本沒有出生的可能!
蘇舒忽然想起了名單上韋佳音名字的位置和門牌:0002……
是了,她在車禍發生的瞬間就已經死了,自己攔下的原本就是沒有肉體附著的靈魂!因為自己,原本應該去奔赴下一場投胎的她,和其它人一起進入了原本的輪迴!
蘇舒奔入醫院,詢問到了凌晨送醫的孕婦所在的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