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張院長拿著電話,整個人都不對了,“怎麼會這樣……”喬治王明明說有兩個人換了衣服,混進了吳教授的隊伍里。
“問問司機,”張院長腦子裡靈光一閃,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糙,“半路上有沒有停過車,有沒有人下車!”
幾分鐘之後,秘書的消息再一次反饋回來,“司機說車子開到半山腰的時候,車裡有幾個年輕人叫喚要上廁所,他停過一次車。”
張院長癱坐在沙發上,喉頭陣陣發緊。
他覺得,他想要在這個座位上再坐十年的理想大概是實現不了了。
盛夏的腦海中一片空白,全部意識都凝成了一個字:跑。
冬夜的寒風在他頭頂上方盤旋,拉長的尾音宛若悽厲的呼號。乾枯的樹枝不時刮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道熱辣辣的痕跡,有幾次甚至險險的擦過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在山林里跑了多久,也不知道會不會下一秒就因為力竭而失去意識。但長時間的囚禁在他心中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記,於是這一刻突然降臨的自由就格外的令人瘋狂。
盛夏甚至覺得他寧願就這麼跑死在山林里,也不願意再被抓回去,繼續守著不足十平方的牢籠做一個看不見希望的囚徒。
不知跑了多久,盛夏覺得胳膊被人抓住。這人手勁兒極大,捏得他手腕生疼。他拽著他,強迫他慢慢減速。當他最終停下來的時候,眼前一團昏黑,什麼都看不見了。耳邊也只剩下自己的心臟砰通砰通的跳動。若不是這個男人強硬的用一條手臂托著他的腰,他可能連站都站不住。
男人拽著他走了一段,慢慢停了下來。
盛夏的胸口像點著了一團火,每一次呼吸都有火焰燒灼著喉嚨。他狼狽的喘息,靜靜等待眼前的黑霧散開。
幾分鐘之後,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盛夏看到頭頂上方乾枯的樹枝將淺淺發著光的夜幕一層一層遮擋起來,周圍林木茂密,腳下乾枯的野糙都趕上他小腿高了。無論哪一個方向都是同樣影影綽綽或粗或細的樹影。更遠一些的地方則完全隱沒在了黑暗之中。
那個帶著他們逃跑的男人靠著不遠處的樹幹,低著頭擺弄一個手機似的東西。他的呼吸還很平穩,顯然他的身體狀況要比自己和海榮好得多。
盛夏想到海榮,忽然間有種挨了一悶棍的感覺。他驚悚的發現海榮不見了!他們剛剛鑽進山林里的時候,海榮就跟在他身後,他記得自己腳下滑了一跤的時候還是海榮從身後扶住了他。再後來……
再後來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機械的往前跑。
盛夏驚慌的扶著樹幹站了起來,小聲喊道:“海榮?海榮?”
“閉嘴!”男人兇巴巴的呵斥他,“你是怕人找不到我們嗎?!”
“海榮不見了!我要找到他!”盛夏在原地走了兩步,試圖回憶起他們是從哪一個方向跑過來的。
男人大步走了過來,一隻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用一種十分不耐煩的語氣說:“你閉嘴。別發出聲音!”
盛夏的腿腳還在微微發著抖,他壓低了聲音問他,“你能找到他嗎?”
男人沒有吭聲,側著頭似乎在聽什麼動靜。
“這位大哥……”盛夏的聲音都在發抖,他不知道把海榮丟在哪裡了。這樣的季節,這樣荒無人煙的山林,會出人命的。
男人打斷了他的話,“你站在這裡別動。”說完也不理會盛夏抖得站不住,把他的身體朝一邊輕輕推了一把,自己快步走開。盛夏看到他的身影繞過兩棵大樹,很快就不見了。腳步聲也像是憑空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山林里靜悄悄的,隔得老遠的地方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像什麼東西在陰險的發笑。
盛夏的頭皮一陣發麻,眼睛緊盯著男人消失的方向,連眨眼都小心翼翼。
不知過了多久,那濃黑的樹影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晃動了一下。盛夏的心臟猛然揪了起來,他攥緊了口袋裡的手術刀片,竭力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
大概兩三分鐘的樣子,他身邊的干糙叢刷拉一響,兩個人連滾帶爬的走了出來。
盛夏猛地鬆了口氣,撲過去想要扶起他們。帶著他們逃跑的男人從地上坐了起來,低聲罵了一句什麼,然後把手裡的東西朝著盛夏的方向推了推,“是不是他?”
盛夏摸到一個尖尖的下巴,眼淚幾乎要流下來,“是他!是他!謝謝你!”
男人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海榮的情況比盛夏要糟糕得多,他身上的大衣不知丟在了哪裡,貼身的夾棉襯衣被樹枝刮的破破爛爛的,他神志不清的靠著盛夏,喘的像個風箱。盛夏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鮮血的味道。
“他受傷了?”盛夏知道海榮剛從實驗室回來,身體狀況還不如自己。
男人沒有出聲,海榮卻虛弱的搖了搖頭,扶著一旁的樹幹慢慢的平復呼吸。他知道這些人的目標是救出盛夏,他只是捎帶腳帶出來的,屬於買一贈一的性質。他心裡感激盛夏,卻不會對不認識的人要求更多。
盛夏緊張的扶著他,“到底哪裡受傷了?”光線太暗,他什麼也看不清楚,因此心裡更加緊張。
“耳朵被樹枝颳了一下。”海榮氣息微弱的安慰他,“沒事。”
不管有事沒事,現在也沒法子處理。盛夏轉頭去看那個帶他們逃跑的男人,他已經把那個手機似的東西收了起來,沉默的靠在樹幹上,不知道在想什麼。叢林中光線本來就不好,又正值半夜,隔著兩三米的距離盛夏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這男人身高與他相仿,在叢林中穿梭時動作極其敏捷,盛夏懷疑他受過某種特殊的訓練。
男人察覺他的視線,轉頭看了過來。黑暗中盛夏只能看到一雙機敏的眼睛,像出沒在夜色里的野獸。
“咳,大哥,”盛夏客氣的跟他打招呼,“你看我們……”
“再等一會兒。”男人打斷了他的話,
盛夏沒反應過來,“啊?”
“我們來早了。”男人暗暗打量他,說話的語氣顯得十分冷靜,“接應的人還沒到。”
這男人似乎並不想跟他聊天,盛夏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乾巴巴的說了句,“謝謝你。”
“不用。”男人很乾脆的說:“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盛夏想問問他是不是米蘭雇他來的,但想想這種問題這人八成是不會回答的,只好耐下心來靜靜等待。海榮勉強支撐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靠著樹幹歪倒下來。盛夏在他身旁蹲下,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兩個人彼此依偎著,面對尚未可知的未來,都有了種相依為命的感覺。
第21章 蝴蝶蘭(二)
盛夏和海榮跑了一身的汗,一停下來很快就冷的受不了了。兩個人靠在一起,心裡都巴望著男人說的接應快點兒來。
大概過了十多分鐘的樣子,男人手裡那個手機似的東西發出叮咚一聲響,男人低聲說:“好了,來了。咱們走。”
難兄難弟互相攙扶著站了起來,跌跌撞撞的跟了上去。
幾分鐘之後,他們看到了一輛深色的越野車。
帶路的男人走過去跟駕駛座里的人說了幾句話,然後回過身衝著盛夏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過去。
“上車。”他拉開后座的車門。
盛夏一肚子的疑問,卻什麼都不能問。他扶著海榮先坐進去,正要上車的時候,被帶路的男人攔住了。
“怎麼?”盛夏警覺。
黑暗中,男人似乎笑了一下,“知道我們為什麼來早了?”
盛夏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說這個。
“你們倆的體力太弱,”男人離他很近,微微俯身的姿勢給盛夏一種壓迫感,“我本來以為你們倆的速度會拖後腿……”
盛夏對他的說法感到不滿。但這男人的體力、速度,各方面確實要比他們強。即便盛夏的身體狀況處在最佳狀態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而且這男人還剛剛帶著他們脫離了險境。這樣一想,盛夏更說不出什麼了,心裡卻覺得有些憋屈。
男人的聲音里透出一絲調侃,“不過你們挺讓我意外的。”
盛夏詫異。
男人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說:“有一股拼命的勁頭。我喜歡。”
此處要不要插一句謝謝?盛夏心想,可是老子到底要謝什麼啊?!
男人退後一步,對司機做了個手勢。
盛夏看他的架勢就知道他不會跟著他們一起走。或許這也是他們交易約定好的一部分,人交出去了,交易也就結束了。
“我們還會見面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轉過身飛快的消失在了密林里。
車裡除了司機之外,副駕駛座上還有一個人。兩個人均為男性,沉默寡言,渾身上下卻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冷硬氣息。
他們跟之前帶他們逃跑的男人似乎還不是一路的。
米蘭的安排比盛夏預料的還要周全。盛夏疲憊的靠著后座,倦意湧上來,渾身都酸痛了起來。然而神經還是緊緊繃著的,他想睡也睡不著。
海榮靠著他的肩膀,兩個人的手緊緊握著,誰都沒出聲。
車子在沉默中靜靜向前行駛,夜晚漫長的仿佛永遠都到不了盡頭。
天快亮的時候,車子離開公路駛入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山區小鎮。小鎮不大,粗粗看去百餘戶人家,車子穿過小鎮,沿著新修的公路慢慢爬上了山坡,駛入一座幽靜的莊園。莊園中林木茂盛,綠地寬廣,每一棟別墅之間的距離都相隔很遠,而且房屋周圍還種了很多樹,即便是在枝葉凋零的冬季,外人也很難隔著爬滿綠藤的院牆窺伺院中的情形。
車子穿過長長的林蔭道,在一道雕花鐵門外停了下來。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用遙控器打開了鐵門,轉頭對后座上的兩個人說:“兩位先休息一下。我老闆大概要晚上才能過來。有什麼需要儘管跟我說。我叫譚江,是霍先生的助理。”
譚江二十多歲的年紀,話不多,沉穩幹練。盛夏有些疑惑他說的是霍先生的助理,而不是米蘭的助理。他口中的霍先生,難道是指米蘭的兒子?
盛夏推開車門,久違了的自由的空氣撲面而來,然而兩個人心裡卻都有些不安。這裡就是逃亡路上的一個加油站,不知道眼下安穩的畫面到底能夠維持多久,前面等待著他們的又是什麼。盛夏甚至有種錯覺,仿佛看見他們的身體站在自由的天空下,而靈魂卻仍然掙扎在療養院污濁的空氣里。
自由於他而言,仍是一個遙遠的東西。
別墅里一應物品都很齊全,但看得出有段日子沒住人了,窗台上沒有盆栽,沙發上沒有翻開一半兒的雜誌,茶几上沒有水杯和零食盒。每一個角落都打掃的乾乾淨淨,像售樓處展出的樣板房。
唯一有煙火氣的地方就是廚房和餐廳。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和豐盛的早餐,都仔仔細細的罩著保溫罩。豆漿、小米粥、小籠包、兩種口味的餡餅以及幾份小菜,這原本是日常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畫面,盛夏和海榮看在眼裡卻都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