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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遙垂首往裡走。
孟瑜一把抓住她手臂,“為什麼啊?你倆又沒犯法,招誰惹誰了,憑什麼分開!”
王麗梅囁嚅著,“分,分開了?”
孟瑜瞪著她,“您現在高興了吧!您就只顧您面子好看不好看!您什麼時候真正為我們考慮過!”
“我沒替你們考慮?!你就讓你姐一直跟丁卓在一塊兒試試……流言是會吃人的!”
孟遙腦袋似要炸開,“別吵了行不行!分都分開了,您還想怎樣,我也死了才能消停是不是……”
王麗梅愣住,鼻翼翕張,盯著孟遙看了片刻,一言未發,轉身走了。
“姐……”
孟遙沒說話,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肩膀,走進臥室,拿上浴巾,向浴室走去。
她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的衣服,從家裡翻出一瓶碘伏,擰開蓋子。
孟瑜這才發現她手掌上還有傷口,走近,“姐,我幫你上吧。”
“不用。”
孟遙拿棉簽沾著碘伏,緩緩貼近掌上的擦傷。
“怎麼弄的……”
“沒事,就摔了一跤。”
孟瑜耷拉著腦袋,“……你們真的分手了?”
“嗯。”
她心裡很空,像是喜怒哀樂都一併給掏了出來,一時間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孟瑜張了張口,卻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以後……”
以後?
哪裡還敢奢談以後。
吃過中飯,孟瑜坐車回學校了。
孟遙也收拾好了東西,準備出發回旦城。
王麗梅在廚房,不知道忙什麼。
孟遙提著行李袋,立在門口,向著廚房裡看了一眼。
她背門而立,身影已有幾分佝僂。
孟遙沉默,最終只說了一句,“媽,我走了。”
王麗梅身影頓了片刻,卻沒回過頭來。
孟遙拉開門。
淡白雨霧之中,鄒城像是褪了色。
孟遙撐著傘,向蘇家走去。經過三道橋時,她強迫自己什麼也不去想。
蘇家,檐角落雨,滴滴答答。
孟遙立住腳步,抬頭看了一眼。依稀還記得那晚,檐下一排的白燈籠,讓雨霧暈開,一團一團淺白色的光。
孟遙上前一步,按了門鈴。
沒一會兒,“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陳素月立在門口,肩上搭著一塊深藍色的披肩,臉色素縞,眼窩深陷。
“陳阿姨。”
陳素月立著,一言未發。
孟遙彎下腰,從行李袋裡,掏出一隻袋子,遞給陳素月。
陳素月往裡瞟了一眼,接過。
“我都看過了,曼真……沒有什麼特別的心愿。日記還給您,你們想念她的時候,可以看一看。”
陳素月微抿著唇。
“從小到大,受您和叔叔諸多照顧,這份恩情,一時半會兒,大約也還不清。但欠的差的,我一定一點一點補上。”
她頓了頓,“你跟蘇叔叔多保重身體。”
陳素月緩緩抬眼,看著孟遙,“這話……是什麼意思?”
孟遙沒答,“外面下雨,濕氣大,您進屋吧。”
她微微向陳素月鞠了一躬,彎腰提起地上的行李袋,拿起傘,轉身走了。
陳素月張口,還是沒發出聲來。
她站在門口,看著孟遙漸漸消失在雨幕中,清瘦的一道身影,像是拿毛筆沾水輕點的一筆。
她低頭,看了看手裡的袋子,伸手將五本日記撈出來,一頓——袋子裡還有個信封。
拿出信封,拆開一看,裡面一張銀行卡,上面貼了個條兒,寫著密碼。
陳素月捏著卡,一時五味雜陳,向著雨里又看了一眼,只有白茫茫的霧氣。
·
中午吃飯的時候,丁卓情緒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劉穎華覷著兒子的神色說:“怎麼了?情況不好?”
丁卓目光沉沉,“……分了。”
劉穎華一愣,“為什麼啊?就為了孟家反對?還是蘇家反對?這我可就不服氣了,他蘇家算個什麼東西,還干涉到我家頭上了……”
“媽,”丁卓打斷她,“不為這……”
“那為了什麼?”
丁卓沉默著,搖了搖頭。
劉穎華嘆一聲氣,“我了解,你這人,要不是碰上真喜歡,你不會向人家出手……現在……就這樣了?”
丁卓沒吭聲。
他只是想給這一段死路爭取一個峰迴路轉。然而世殊時異,哪有什麼事情是說得準的呢?
下午,丁卓出發去火車站之前,先去了一趟蘇家。
遙遙的便看見蘇家大門開著,一道身影立在門口。丁卓走近幾步,發現那是陳素月。
陳素月正要進屋,看見丁卓了,頓了一下,“小丁。”
“陳阿姨。”
陳素月見他手裡提著行李,“要回旦城了?”
“嗯。過來跟您說兩句話。”
陳素月忙說,“那進屋說吧……”
“不麻煩您了,就在這兒說吧。”
陳素月頓了頓,把手裡提的袋子放在腳邊,裹了裹披肩。
“阿姨,我跟孟遙分開了。”
陳素月愣了一下。
丁卓神色平淡,“倒不是因為你們反對,而是為孟遙。她從小到大受你們照顧,又跟曼真親如姐妹,出事了,她的難受一點兒也不比你們少。”
他知道所有擔子都壓下來是什麼滋味,結果到頭來自己也成了孟遙的又一重負擔……
“……阿姨,是我主動跟孟遙在一起的,如果非要有人擔這個指責,那就我來吧。”
陳素月緊抿著唇,沒有說話,低頭往袋子裡的信封看了一眼。
檐角雨落下來,敲打著青石板的地面,一聲一聲。
“阿姨,外面下雨,您趕緊進去吧,我趕去車站,先走了。”
陳素月一陣恍惚,兩人,連這句話都幾乎一模一樣。
陳素月張了張口,“剛孟遙來過了。”
丁卓身影一滯。
“就在你前腳來的……”陳素月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你們兩個是個什麼意思,我沒想當這個惡人,你倆要是一定要在一起,我也沒那個本事非把你倆分開。”
“阿姨,”丁卓打斷她,“我說了,不為您,為了孟遙。”
他住了聲,忽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毫無意義。
來,也不過是希望盡己所能,給孟遙減輕點負擔。
可要是言辭就能達到目的,世間便不會再有那些病入膏肓,那些無謂蹉跎。
丁卓不再說什麼,提上行李,道別之後,轉身走了。
蘇宅在身後越來越遠,他沒有回頭。
動車向著旦城方向疾馳而去,田野、村落、城市,飛快地奔向身後。
別無所求,只願時間流逝,亦能如此迅速。
到旦城已是深夜,丁卓提著行李,走到博士樓下。
樓下糙叢里,散落著些海棠花瓣。
他從前從沒注意到這些,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麼,站在那兒看了很久。
一種難言的苦澀,一點一點,蔓延開去。
他掏出包煙,抽出一支點燃。
風吹散煙霧,向著面頰拂來,他閉了閉眼,後頸上有些涼,樹枝上的雨水落了下來。
·
第二天早上,剛到醫院,幾個護士議論在議論昨晚上婦產科有個重症子癇的孕婦,分娩中途死了的事。
她們瞧見丁卓過來,打了聲招呼,“丁醫生,剛剛方醫生來找過你……”
丁卓道了聲謝,換上白大褂,上樓去心外科。
到值班室,方競航正趴在桌上。
“老方。”
方競航動了一下,抬起頭。
他眼窩深陷,掛著兩個黑眼圈,“早。”
“怎麼看著跟吸了毒一樣,昨晚上沒睡?”
方競航打了個呵欠,“睡了幾個小時。”
“找我什麼事?”
方競航頓了一下,“瞅你回來沒有,想跟你說兩句話。”
丁卓沉默一瞬,“阮恬的事?”
方競航神情頹然。
阮恬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容樂觀了,一直在ICU里,靠著呼吸機維持,一整天都是昏睡,醒也就那麼一會兒。
醒著的時候,反而跟更加痛苦。
每次,進ICU看阮恬,對方競航而言都是一種極大的折磨。
原本那樣可愛的姑娘全身浮腫,望著他,想說話已然說不出來。只有那樣眼睛,還沒讓病痛蒙上陰翳。
唯獨在看著她的眼睛的時候,方競航才能覺得自己還能堅持下去。
丁卓沉默,不知道怎麼安慰。
方競航仰頭,靠著椅背,“醫院有個去美國交流的項目,聽說了嗎?”
“沒,什麼項目?”
“主要是外科,給副高以下的,一共四個名額,具體你問問你導……”
話音還沒落,門外忽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一個護士高聲喊道:“方醫生!ICU病人阮恬心電監護出現室顫!”
第48章(48)死別
方競航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拔腿就跑。
一時之間,整個心外科都仿佛震動氣起來,急匆匆的腳步聲都向著都ICU而去。
丁卓心裡也惶惶不定,沒急著回普外科,到走廊那端去等結果。
遠遠的,他看見阮恬的父母,緊緊趴在透明玻璃外向內看去。
不知過了多久,那邊忽然爆發出一聲撕裂的痛哭——
丁卓一怔,趕緊加快腳步走過去。他往裡看了一眼,卻見方競航整個癱坐在了床邊地上,心電監視器上,一條沒有任何起伏的直線。
門打開了,阮恬父母踉踉蹌蹌地跑了進去,互相攙扶著,到了跟前,阮恬媽媽腳下一軟,撲在床上,喉嚨里發出悽厲嘶啞的哭聲……
丁卓頓了頓,走進,伸手抓住方競航的手臂。
方競航坐在地上,身體像是袋沉重的水泥。
丁卓一咬牙,手伸到他脅下,用力將他攙扶起來。
方競航呆愣著,看著床上仿佛僅僅只是睡著了的阮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