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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遙臉色變了一下。
孟瑜看了姐姐一眼,忙伸手將她一拉,“姐,有道題我不會,你給我看看。”
王麗梅繼續埋頭收拾桌子,也沒再吭聲了。
孟瑜把孟遙拉進房間,掩上門,笑問她,“這次工資多少?”
“稅後七千。”
孟瑜哇了一聲。
孟遙笑了笑,“等你高考完了給你買蘋果電腦。”
孟瑜撇了撇嘴,“那還是算了,錢攢著吧,外婆吃的藥貴。”
又問她什麼時候入職。
“過兩天。”
“不多玩幾天麼?”
“你想我買張車票就過去了,旦城比帝都近。”
孟瑜笑一笑,“好啊——對了,丁卓哥不是在旦城麼,還能有個照應。”
孟遙臉上神情淡了,“都沒什麼交情,照應什麼。”
“都是老鄉嘛,多個人多條路。”
孟瑜也只是隨口一提,跟孟遙閒聊兩句,到桌前寫作業去了。
孟遙坐在床沿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她一抬眼,就看見被自己掛在牆角那兒的白燈籠,心裡又似給刺了一下。
在家呆了兩天,孟遙收拾好行李去旦城。
臨走前,想去見蘇欽德和陳素月一面,想到蘇欽德同她說過的話,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只讓王麗梅多家留心。
蘇家幫了她們很多。
妹妹剛出生沒多久,孟遙父親就過世了,王麗梅不得一人扛起整個家。
她為人勤勞,做事認真,在蘇欽德家裡謀了個當保姆的差事,一干就到了孟遙上高中。因為這的緣故,孟遙和蘇曼真認識並且成了好朋友。
蘇欽德和陳素月是十分良善的人,在各方面都施以援手。後來,王麗梅又在蘇欽德的安排下去了醫院工作,幹的事兒比以前多,但也比當保姆時掙得多。
八月過去,天氣漸漸涼慡,孟遙在旦城的工作和生活都已步入軌道。
她不是可以輕易和人熱絡起來的性格,因此雖然和同事的關係處得不錯,卻還沒交到一個真正能說得上話的朋友。平常稍微走得近一些的,是帶她的一個組長,叫林正清。
但這“近”,也只是相對的。
林正清二十八歲,單身,旦城大學畢業,樣貌算不上帥,倒也周正,工作能力強,有種踏實靠譜的氣質。
他對孟遙的好感並未掩飾,但也不曾有過任何看似十分明顯的追求。
孟遙對別人對自己的態度十分敏感,只是從來看破不說破。她不喜無謂的糾纏,但既然林正清能守著界限,她也就乾脆當這種好感只是同事之間的欣賞,平常行端坐正,不給人任何錯誤的暗示。
下班前,林正清去接水,經過孟遙工位,停下來問她,“晚上什麼安排?”
“有個大學同學過來玩,晚上跟她吃頓飯。”
林正清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往茶水間去了。
等下了班,孟遙一個人去吃附近一條街道吃雲吞麵。
正在那兒看菜單,忽瞥見林正清跟兩個同事往這兒走來了。
她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面一躲,屏息等看著幾人走遠,才走出來。
這時候,她才察覺自己包里手機在震。
掏出來一看,丁卓。
孟遙一愣,沒想到丁卓會給她打電話,趕緊接起來,往旁邊一條人少的巷子裡走去。
“不好意思,我在外面,有點吵。”
丁卓“嗯”了一聲,打招呼似的語氣問她吃飯了沒。
孟遙說吃了。
那邊靜了片刻,轉入正題,“馮老師給我打電話,說畫展籌備好了,這周六早上九點開始。”
“在哪裡?”
“東區藝術中心。”
孟遙後退一步,背靠著旁邊的磚牆,“好。”
頓了一下,丁卓問:“你上回面試怎麼樣?”
“過了,現在在旦城上班。”
“哪個公司?”
孟遙報了公司名字。
“給政府做策劃的?”
“是。”
“那應該比較清閒。”
“就是要經常出去考察。”
沒什麼重點的閒聊了幾句,丁卓說:“我要去趟病房,回頭聊。”
“好,謝謝你告訴我。”
頓了一下,那邊說,“沒什麼。”
掛了電話,孟遙站著沒動。
頭頂上樹枝把斑駁的夜色篩下來,落在她臉上。她靜靜的站著,清瘦的身影仿佛要和陰影融為一體。
周六早上七點,孟遙就醒了。
她躺在床上,隱約聽見外面仿佛有雨聲,拉開窗簾一看,煙霧茫茫,在飄著小雨。
這是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雨。
她披了件外套,站到窗前,把窗戶打開。
輕柔的雨絲飄進來,一會兒就濡濕了頭髮,孟遙抱臂站著,不知什麼時候,睫毛上也沾了一點雨水,有點癢,她緩緩地眨了一下眼。
東忙西忙一陣,就到了出門的時間。
住的地方離東區藝術中心很近,就四站地鐵的距離。到那兒,一眼便看見碩大的展板,印著曼真的半身照片。
孟遙撐著傘,仰頭看了很久。
進去大廳,正中立著一副巨大的油畫,灰雲,白雪,青湖,紅鳥,是曼真最得意的畫作。
馮老師拄著拐杖立在畫前,與前來捧場的同行握手,丁卓站在他身旁。
丁卓穿了一身極為正式的襯衫西褲,寬闊的肩膀把襯衫撐起來,顯得十分挺拔。
孟遙猶豫了一會兒,才走過去打招呼。
馮老師自費做了很多宣傳,加之本身在業內頗有地位,前來捧場的人也都來頭不小。
然而依曼真的性格,未見得想要沾恩師的榮光,這畫展辦起來,多半還是為了給生者一個安慰——曼真有天賦又還年輕,原本只要她活著,這些榮譽遲早理所應當。
跟馮老師寒暄過後,孟遙便準備認真轉一轉看一看。
她往右手邊走,立在一副人物畫像前,細細端詳。
身後有腳步聲。
孟遙轉頭,是丁卓。
丁卓沒說話。
孟遙便又轉回去,接著看畫。
看過這幅,慢慢走去下一幅,而丁卓同樣不緊不慢地跟上前。
都沒有說話,甚至也沒有視線的交流。
只有一前一後,隱約輕緩的腳步聲。
拐過一個彎,孟遙在一副風景畫前停下腳步。
畫名叫《童年》,她仔細看了看,石拱橋,垂楊柳,晚霞餘光鋪在河水之中——這是柳條河與三道橋。
孟遙心裡忽燃起一種灼燒般的悲痛,曼真視為童年記憶的地方,最後卻成了她的歸所,她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心裡是怎樣想的?
腳步聲朝著這邊走來,最後立在了孟遙身旁。
兩個人隔著半米的距離,凝視著這幅畫。
斜後方有一道窗,窗外雨聲細微。
同樣的難以向外人言說的,對於死者的歉疚和悲傷,讓此刻的靜默顯得分外肅穆。
許久,孟遙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她張了張口,聲音有點啞,“跟蘇叔叔和陳阿姨說過嗎?”
丁卓跟上來,沉聲開口,“打過電話,他們不來。叔叔做主讓馮老師把大廳那副畫拍賣,其他捐贈給旦城美院,拍賣的錢拿去資助家境貧困的青年畫家。”
孟遙點一點頭。
這是曼真一直以來的心愿。
下午五點,畫展結束,那副畫作也拍賣出了一個十分可觀的數字。
丁卓在附近酒店訂了桌,請馮老師和其他前來參展的曼真的師長和關係親近的同學吃飯。
一行人步行往酒店去,丁卓在人群里看了一眼,沒看見孟遙,回頭,卻見孟遙正立在門前,看著X展架上的宣傳文字。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上衣,配一條黑色長裙,靜靜立在那兒的時候,有一種被世界隔絕的感覺。
丁卓喊她名字
孟遙轉過頭來。
“走吧,一起去吃飯。”
孟遙頓了一下,邁開腳步,向他走去。
第6章(06)開車
飯局很平靜,沒人提議喝酒。
結束時外面雨已經停了,夜色顯得比平常更淨一些。
丁卓要送馮老師回去,馮老師笑道:“不麻煩了,我侄子過來接我,車已經到前面路口了。”
丁卓說:“那我陪您過去。”
孟遙有些不尷不尬的,便同丁卓打了聲招呼,打算先走。
丁卓看她一眼,“你住哪兒?”
“金陽小區。”
“那近,我開車送你。”
孟遙手裡捏著長柄傘,無意識地把傘柄轉了一下,低聲說:“不用麻煩了,我坐地鐵挺方便的。”
丁卓卻一擺手,“等一會兒。”便攙著馮老師往外走去。
孟遙一下有些無所適從,幾步下了台階,躊躇片刻,又站回去。
差不多是食客陸續散場的時候,三五個人大著舌頭說醉話,一股濃重的酒氣撲面襲來。孟遙蹙了蹙眉,讓到一旁。
頓了頓,她往下走,到了酒店前的人行道上,又停下腳步。
猶豫許久,她還是沒再邁開腳步,就站在路邊,拿手裡長柄傘的傘尖磕著地磚,一下又一下。
馮教授腿腳不便,丁卓扶著他走得很慢。
馬路上濕漉漉的,映著堵得滿滿當當的車燈,一條街上流光溢彩。
馮教授問他:“這段時間怎麼樣?”
丁卓沉聲說:“還好。”
曼真在旦城的遺物,是他一手整理的,不敢細看,所有東西都打包寄回給了蘇欽德。
“小丁啊,我這人有時候挺信命,生死富貴,全由天定……人還是得向前看。”
丁卓目光沉沉,沒答話。
馮教授嘆了聲氣,“把自己日子過好吧。”
到路口,丁卓把馮教授送上車,目送著車子匯入車流,轉身往回走。
快走到酒店,便看見旁邊自行車和行人來來往往,孟遙站在一棵樟樹底下。
丁卓喊了一聲。
孟遙回神,忽覺脖子裡一涼,抬頭看了看,以為又下雨了,結果葉上的雨水,被風一吹,簌簌往下落。
她手裡的動作也跟著停住,立起傘柄。
“我去停車場把車開過來,你等一等。”
孟遙點一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