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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從來不是容易衝動的人,凡事三思凡事忍耐,但這件事,即便她把利害關係分析得一清二楚,也勉強只能讓自己不要去主動找丁卓,而這多半還因為確實是找不出什麼適當又自然的理由。

    可要是丁卓自己主動找來了呢?

    他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知道,他只拿她當同在異地的一個老鄉,當已故未婚妻的好朋友……而此時此刻他車停在那兒,說不定只是為了打個電話,為了抽支煙,或者僅僅就是想吹吹風……

    可即便他是漫不經心,他是應情應分,只要他找,她就永遠有空,永遠想要赴約。

    孟遙默默在心裡數數,她想:我數到十,你要是還沒走,我請你喝茶。

    一、二、三、四……

    孟遙頓了一下,那車還停在那兒,穩穩噹噹。

    她感覺自己心跳加速,心律不齊,所有疑慮和擔憂,自責和歉疚,此刻都被一種全然的鼓譟所掩蓋……

    丁卓已經抽完了兩支煙。

    他菸癮並不算大,忙起工作的時候,一整天不抽也不覺得有什麼。抽得凶,是因為把現在這些事兒從前到後又從後到前地捋一遍,也找不出一點頭緒。

    他覺得自己其實真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是和孟遙待在一塊兒的時候,心裡平靜。而見面次數越多,這感覺也越明顯:時間過得快,沒多久就到了正常社交範疇內該各自離開的時間。

    而他想多跟她待一會兒,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也成。

    一個人的時候,很多情緒紛至沓來,信念或者自我寬慰這些玄之又玄的東西一文不值。所以這一陣,他哪怕不加班,也會去實驗室或者圖書館泡一會兒,累得受不了,回宿舍洗個澡倒頭就睡。

    並不是因為悲傷,曼真去世將近半年,悲傷這種情緒,已經越來越淡了。

    ——事實上,他所不能面對的,正是這種變淡的過程。

    丁卓又點了一支煙,這回抽了兩口,嗓子裡發癢,沒忍住咳嗽了一聲。

    他把窗戶打開,左手手肘撐在車窗上,右手拇指把打火機的蓋子揭開,又闔上,揭開,又闔上……

    “丁卓!”

    丁卓一震,夾在指間的香菸菸灰抖落了些許,他轉頭看去,孟遙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前面。

    她還是穿著上午的那件深灰色的大衣,只是多戴了一條圍巾,深紅色的,冬天裡看起來火苗一樣的溫暖。

    孟遙走到駕駛座窗戶這邊,笑問:“你怎麼還在這兒?”

    “哦,”丁卓清了下嗓,“接了個電話。”

    “那你下午有事?”

    “下午……”丁卓看她一眼,那紅色圍巾,襯得她清秀的臉頰神采奕奕,他便改了口,“沒什麼事,正準備回去睡覺。”

    孟遙笑一笑,“那勞煩你再遲點睡好不好,我想去趟家樂福,能不能麻煩你再多跑一趟。”

    丁卓看她一眼,那鬱積的憋悶一掃而空,哪怕只是暫時,“上車吧。”

    孟遙從車頭繞過去,拉開副駕駛門,笑說,“買完東西,請你喝茶。”

    丁卓把沒抽完的煙掐滅了,關上窗戶打開暖氣,“你們公司月末發工資?”

    孟遙笑一笑,“一盞茶不至於讓我窮得揭不開鍋的。”

    “識時務的人,這時候就該說恭敬不如從命了。”

    孟遙笑了。

    她把圍巾解下來,疊一疊放在膝蓋上。

    丁卓掃了一眼,說:“你這條圍巾挺好看的。”

    “去年過生日自己給自己買的,花了大幾百,當時還挺肉疼。回頭一看,還是好看的,沒算買虧。”

    丁卓手指無意識在方向盤上敲了一下,“你生日什麼時候?”

    “下個月23號。”

    “那沒多少天了。”

    孟遙很淡地笑了一下,“真不想過,添一歲得多聽多少嘮叨。”

    “催你結婚?”

    孟遙點頭,“我媽還是小地方的思想。”

    “那話怎麼說的?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孟遙笑了,“也對。”

    到了家樂福,丁卓把車開去底下停車場,孟遙解了安全帶,問他:“你在車上等我一會兒?”

    丁卓把車熄火,“我也上去逛逛,宿舍缺個排插,一直沒買。”

    上去,孟遙拿了輛推車,正要往裡走,丁卓伸手握住把手,“我來吧。”

    孟遙便放了手,讓他推著,兩人並排往裡走。

    孟遙其實什麼也不缺,之前在窗戶後面糾結了半晌,也只想得出這麼一個聽似名正言順的理由。現在隨意逛著,只能是看見什麼用得上,就往推車裡面丟。

    逛完日化,又逛食品區,孟遙瞧著有速溶咖啡在打折,伸手去拿,卻被丁卓攔下了,“喝這對心臟不好。”

    “我喝得不多,偶爾用來提神。”

    “下去跑兩圈洗個澡,保管比什麼咖啡都管用。”丁卓把這一大袋速溶咖啡放回去。

    孟遙看他一眼,笑說:“丁醫生,你是不是還兼職做養生講座的?”

    “別瞧不起這一行,我們院裡一些醫生出去養生節目,給養生產品吹牛站台,比在醫院賺得起碼多兩倍。”

    孟遙從旁邊架子上拿了袋沖泡的麥片,“我還是以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丁卓看她一眼,笑了一下。

    買完東西,去收銀台結帳。

    丁卓掏出銀、行卡,孟遙趕緊將他攔住,“我自己來就行。”

    “沒事,你不還要請我喝茶麼。”

    “不不,”孟遙嚴肅看著他,“丁卓,這性質不一樣,讓我自己付。”

    外柔內韌。

    丁卓心裡下了個結論,收回卡,也不勉強她,“行。”

    結完帳,丁卓幫她提著兩袋子東西下樓。

    等把袋子放到后座時,孟遙忽地想起:“你的排插沒買。”

    丁卓一頓,“沒事,我去學校附近便利店買,一樣的。”

    車開去孟遙常去買奶茶的那家店,周末,外面又冷,不大的鋪面里坐得滿滿當當。

    孟遙看了一圈,沒找著空位,有些為難,“……要不換一家?不過這兒的奶茶真的很好喝。”

    “那外帶吧。”

    孟遙想了想,點頭。

    提著奶茶,兩人又回到車上。

    孟遙把丁卓點的那杯遞給他,他插上吸管喝了一口,“還行,不怎麼甜,茶味很濃。”

    孟遙淡笑,捧著自己的這杯奶茶,滿足地喝了一口。

    丁卓發動車子,笑說:“我在旦城十多年了,論吃的還不如你研究深。”

    “以前跑新聞的時候養成的習慣,到一個地方就順便踩點,在帝都待了八年,整理了很厚一沓筆記,全是各個餐廳的測評。朋友總說,我連轉業以後的退路都找好了。”

    丁卓笑了笑,又問她:“那你自己做飯嗎?”

    “做啊,不過現在忙,人也比以前懶,不大願意自己下廚了。”

    “水平怎麼樣?”

    “怎麼樣不好說,反正孟瑜挺喜歡的。”

    丁卓看她一眼,不知道是車內暖氣足,還是奶茶喝得身體發熱,她白皙的臉頰上泛著一點淡淡的紅潤。

    他便回想這幾個月來與她的碰面,以往她總是微微鎖著眉,像三月雨天,愁緒總是縈繞不去。現在看,她性格也未見得真有那樣的內向,他又想,可能也是分事分人。

    很快,車就又回到了樓下。

    直到車停下來的時候,兩人才都有點如夢方醒。此刻已到下午四點,再要拖一陣,晚飯也能接著吃了。

    然而……

    沉默中。

    他們同時想到了這個然而。

    一次一次,孟遙發現與丁卓更近距離的接觸,不但沒有抹消掉這麼多年距離造成的不可得的執念,反倒加深了這種執念。

    然而,丁卓越優秀,相處越愉快,越讓她心生惶恐。

    她有自己的立場和原則,不願意為了沒有結果的一種連關係都算不上的關係,賭上太多。

    對於丁卓而言,相處的輕鬆是暫時的,當他獨自一人的時候,那被自己刻意壓制的自責,就又捲土重來,一次更甚一次。

    “我……”

    “丁卓……”

    兩人同時開口。

    孟遙忙說:“你說。”

    丁卓看著她,忽然很想抽一支煙,忍住了。

    各式各樣的念頭,煮粥一樣沸成一鍋。

    最後,他想,難不成,人非得跟自己追求溫暖追求舒適的本能做鬥爭麼?既然沒有答案,就暫且這樣,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等你生日,我請你吃飯。”

    )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站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第19章(19)變故

    天氣一天冷過一天,北方已經開始下雪了。

    孟遙手背上以前生過凍瘡,今年又復發了。前些年跟一個同事去西北貧困農村採訪,待了半個月,手背上紅腫皴裂。此後,一到冬天,保護得再好,也還是會再犯。她現在出門就戴手套,但捂得熱了也會發癢,冷也難受,熱也難受。

    快到年終,銀辰大廈那個策劃案進入最後驗收階段,孟遙被一遍一遍壓著改文書,改得心煩意亂,抬頭看見檯曆上那被自己劃個紅圈的日子,把心裡那股焦躁按捺下去。

    丁卓這邊也是焦頭爛額:前幾天,一位做完肝部分切除術的病人因術後急性肝功能衰竭而死亡,家屬認為病人之前都好好的,“離奇”死亡一定是醫院失職,因此每天定點來普外科“討公道”。家屬是一對母子,一個賽一個嗓門大,一來就逮著醫生罵,逮不到醫生逮護士。院方為了平息糾紛,主動出面做醫療事故技術鑑定,結果出來,裁定院方並無過錯。然而家屬還是不接受,說醫院和衛生局串通一氣,就是為了欺騙他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又鬧了幾天,最後揚言要去找記者揭露黑幕。

    不管是不是真要去找記者,總之話撂下之後,他們沒再來了,這事總算是暫時消停下來。

    丁卓聽護士議論,說死的這病人去年才嫁進鬧事的母子家裡,結婚時要了快二十萬的彩禮。家屬母子家裡窮,兒子沒本事,成天遊手好閒,彩禮錢還是東拼西湊的,到手的媳婦兒還沒給家裡傳宗接代就死了,當然要把這口怨氣撒醫院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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