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頁
細想起來,大約是那天晚上,他想跟孟遙表白,而她語氣平淡地講述家裡情況的場景,讓他一遇到跟她相關的事,總要多幾分惻隱之心。
林正清背靠著辦公桌,打量著孟遙。
她神情平淡,不像是太過受到打擊的樣子。
林正清稍稍放心了一些,問她:“還好吧?”
“沒事。”
“讓人查了,孫乾馬上就要調職去日本,那女的也不是他老婆,是他花錢隨便雇來的。反正要升職了,臨走前幫鄭嵐一把,既做了人情,自己也不至於受到什麼實際損失。”
孟遙神情漠然。
林正清轉過目光,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我希望你別受這個事情影響,你工作能力我們都有目共睹。不管你從前做過什麼,那都是從前的事……”
“組長,”孟遙打斷他,“這個項目,我暫時退出吧。”
林正清看向她。
“我知道你信任我,但鄭嵐要是非要跟我針鋒相對,難保這個項目不受影響。項目是大家的心血,沒必要因我一人……”
林正清嘆了口氣。
孟遙自小深諳這個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要是跟鄭嵐硬碰硬,不但撈不到一點好處,還會把水越攪越渾。
這工作她還想往下干,成全大局是最理智的做法。
林正清沉思許久,說道:“你在這兒幹了也有半年了,我跟黃老師商量一下,以後你跟著我們做策劃吧,文案我再招一個人。”
孟遙愣了一下。
“東方不亮西方亮,對吧?我反正是見不慣用私人生活攻擊工作能力這種做法,憑她鄭嵐什麼來頭,當眾搞這種事,就是下作。”
孟遙笑了笑,“難得看你有脾氣。”
“我怎麼覺得你這話是在損我,”林正清笑說,“我是覺得沒必要,都是工作,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也就足夠了。要不是這項目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真不樂意跟鄭嵐這樣的人合作。”
孟遙心生感激。
她從前對林正清有所偏見,看不慣他凡事都要維持一派和諧,非要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性格。但相處下來,她發現其實林正清只是深諳人際交往這套規則,能夠隨心利用,但並未同流合污。
“上回孫乾那件事,我沒能幫你,這回鄭嵐……”
“沒事,”孟遙笑了笑,“誰都有不得已的時候。”
沉默片刻,林正清點了點頭,“那行。文案資料,我之後派人過來跟你交接。”
離開辦公室前,林正清又說:“我聽說鄭嵐老公跟她離婚,是淨身出戶。鄭嵐財產沒受到什麼損失,估計也就只是想出口氣,這件事過了也就過了。不過還是當心點,小心她有什麼後招。”
孟遙道謝,點頭應下。
第42章(42)疑竇
孟遙退出項目組之後,平日一方面做些常規的文案工作,一邊開始跟著林正清開始做策劃,每天要研習大量的資料,比之前更忙。
流言飛散一陣,漸漸淡了,和所有那些茶餘飯後的談資一樣。
她現在不想別的,只想在工作上做出一些成績,這樣面對未來可知不可知的困難時,能多一些底氣。
周五晚上,公司里不剩幾個人了,只有少數幾個工位,電腦屏幕還亮著。
孟遙正在整理資料,林正清收拾好東西走過來,“還不回去?”
“還有一點兒,我做完了再走。”
“那要不我等你一會兒?”
孟遙笑一笑,“不用了,你先走吧,我挺慢的,看完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去。”
自上次在辦公室談話之後,兩人關係較之以往近了幾分。但林正清心裡清楚,孟遙始終給他劃了道線,他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去。
“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
林正清離開之後,孟遙又在公司待了半小時才離開。已經九點半了,寫字樓里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層還亮著燈。
到樓下,她沿著人行橫道,往地鐵走去。
春日夜風微醺,行道樹枝繁葉茂,在地上投下大片的陰影。
快到地鐵口,孟遙忽然看見前方樹影下立著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遙一頓。
那身影動了一下,慢慢向她走來。
管文柏到她跟前,低頭看她一眼,“遙遙。”
孟遙神情漠然。
“鄭嵐的事,我聽說了,對不起……”
孟遙當沒聽見,繼續往前走,管文柏便跟在她身後,走進了地鐵口。
“我真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手段……說到底,這事還得怪我。”
孟遙腳步一停,轉頭看向他,“管老師,馬後炮放得再響,也是於事無補。我以為上回話已經說得夠清楚了。”
管文柏盯著她,“你還在生氣?”
這人,簡直無法溝通。
孟遙沒忍住冷笑一聲,“管老師,你們兩口子就不能讓我過兩天正常的日子嗎?”
“你現在過的就是正常日子?”
孟遙一頓。
管文柏一手插在口袋,白色燈光下,他極深的目光裡帶著幾分寒意,“遙遙,和死去的閨蜜的男朋友在一起,這是正常的日子?”
“哪條法律說了這不是正常的日子?”
管文柏似是冷笑一聲,和往常一樣,他若是神情嚴肅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難以言明的壓迫感。
“找誰不行,非得跟自己添堵。你要是跟你現在公司那位同事,我倒不說什麼了……”
孟遙忍無可忍了,“管老師,你學了一身調查記者的本事,就是用來刺探別人隱私的?我跟誰在一起都是我的自由,你是我什麼人,輪得到你來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管文柏看著她,似笑非笑,“遙遙,你是真沒想過還是假沒想過……”
他看著孟遙,像是要把這句話扎進她心裡,“……你那位朋友,蘇曼真,有可能是自殺的?”
·
孟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她把東西一放,走到桌邊,猛一下拉開抽屜。用力太過,抽屜整個被拉了出來,“砰”一下落在地上,裡面東西散落開去。
孟遙頓了一下,蹲下身,把落在地上的日記本撿了起來。
曼真的日記,她才看到第三本,從這一本開始,每一張每一頁,每一字每一句,都記錄她與丁卓在一起時的甜蜜時光。
孟遙看得分外難受,嫉妒、難受、惶惑,攪得心裡五味雜陳,一度讓她難以繼續。
她拿起最後一本,坐回到床上,將日記直接翻到最後一頁。
日子停在了她去世之前的一個月,只有一行字:“今日歸家,見到了遙遙。”
那是在去年五月,孟遙剛辭職回家沒多久。曼真聽說她回去考公務員了,便也從旦城回鄒城休息一段時間,說是兩人好久沒見,正好見個面,也可以抽空出去一起玩一趟。
孟遙從後往前翻,很多天,都是些平淡如水的記錄,畫展、練習、同學聚餐……連丁卓出現的次數都少之又少。
直到翻完了小半本,看見去年春節初四那天的記錄時,孟遙一頓。
也只有一行字:
我知道遙遙為什麼跟我疏遠了……
拿沒有削尖的鉛筆寫的,句末的省略號,每一點都落得極重。
孟遙忽覺心裡沉沉,喘不過氣來。
頓了一下,她從這一頁開始,迅速往前翻找,試圖找出關於這一句話的解釋。
然而,翻完了第五本,第四本……都沒有關於這“為什麼”的隻言片語。
她頹然地垂下頭,心裡一時間只有無窮無盡的惶惑。
像是曼真去世那晚,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煩躁又席捲重來,一陣一陣翻滾。
她放下日記,走去浴室。
熱水從頭頂澆下來,她突然不知怎的,產生了關於“溺水”的聯想,一個激靈,趕緊關上水,糙糙擦拭之後,套上衣服,又回到房間。
她將日記本又拿起來,這次逐字逐句,試圖曼真著墨不多的關於自己的記錄中,拼湊出她生前的所思所想。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響起敲門聲。
孟遙一震,忙將四五本日記收攏,丟進一個紙袋裡,又趕緊把抽屜裝回去。
敲門聲停了一陣,又響起來,孟遙最後往房間看了一眼,沒什麼異常。
打開門,丁卓笑說:“還以為你不在家呢。”
孟遙避開他的目光,“沒……剛在洗澡,耽誤了一點時間。”她往旁邊讓了讓,讓丁卓進屋,先去浴室洗澡。
這段時間,但凡周六丁卓不上班,周五都會到孟遙這兒來住。
孟遙坐在沙發上,聽著浴室里隱約傳來的水聲,腦海里像是被另一種輕緩、單調的聲音填滿了。
片刻,她意識到,那仿佛流經三道橋下的柳條河的水聲。
丁卓洗完澡出來,喊了孟遙一聲。
燈光下,那坐在沙發上的人影一動不動,似是渾然未覺。
丁卓走過去,低頭看著她。
她臉上一種怔忡的神情,像是去年中秋那晚,他在江灘遇到她,她怔怔看著孔明燈時的那樣。
“孟遙。”
孟遙這才聽見,抬起頭來,轉過來看向他。
“怎麼了?”
孟遙笑了一下,“沒,十點才下班,有點累。”
丁卓向她伸出手:“那別在這兒坐著了,去休息吧。”
孟遙往他手上看了一眼,把自己的手遞過去。
丁卓捉住,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
黑夜裡,沒有一點聲響,只有身側丁卓平緩的呼吸聲。
孟遙睡不著。夜已經很深了,她好像是被睡眠拋棄了一樣,每一次,當她把腦海中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清空時,又會有別的想法,出其不意地冒出來。然而,仿佛又有一層屏障,阻止她往深處去想。
孟遙緩緩地翻了一個身,動作雖輕,卻還是聽見背後丁卓呼吸節奏變了,緊接著,他手臂伸過來,環住她的腰,迷迷糊糊問:“怎麼還沒睡?”
“沒事……有點失眠,你先睡吧。”
片刻,丁卓聲音清醒了些,“怎麼了,跟我說說。”
“沒……”
丁卓徹底意識到她不對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