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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還跑出來,不怕被罵麼。”
丁卓笑一笑,“罵就罵吧,總比心裡堵著舒坦。”
孟遙沉默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忽想起來自己手裡還拿著紅薯,便把紅薯遞給他。
手掌里熱乎乎的,丁卓瞅了一眼,“什麼東西?”
“紅薯。”
“年三十還有人賣烤紅薯?”
“跟孟瑜自己在家裡烤的。”
丁卓笑了笑,“你還會這個”,他揭開紙巾,吹了吹,把皮剝開,嘗了一口,甜。
“你也嘗點兒?”丁卓把紅薯遞過去。
孟遙頓了頓,頭湊上前,張嘴咬了一小口,小聲說:“還行。”
“怎麼想起烤這個了?”
“小時候總烤給孟瑜吃,她喜歡。”
丁卓又咬了一口,“我也喜歡。”
孟遙臉一熱。
丁卓又遞給她。
“我不吃了,你吃吧,家裡還有。”
丁卓把紅薯吃完,拿紙巾擦了擦手,丟到橋邊的垃圾箱裡。
走回去,卻見孟遙一手掌著欄杆,看向河水,幾分怔忡。
丁卓頓了一下,伸手,輕輕按著她腰,“想什麼?”
孟遙後背靠上他的胸膛,他溫熱的呼吸拂在頭頂,有點兒癢。
孟遙搖搖頭。
丁卓手臂用力,將她往自己跟前帶了一下。
“孟遙。”
孟遙低低地“嗯”了一聲。
“我就說一個事……上回,你說我高中好幾回考過年級前十,還記得嗎?”
孟遙沒來由的心裡一緊,“……記得。”
丁卓捉著她手臂,將她轉過來,目光定在她臉上,“……這事,我沒跟曼真提過。”
孟遙呼吸一滯,看著他,過了好半晌,才緩緩眨了一下。
她眼睛裡像是盈著河裡的水光,濕漉漉的。
丁卓看著這雙眼睛,還想說的什麼話,一下就堵在了喉嚨里。
許久,他覺察到她身體在輕微地發顫,手指抵著他的手臂,推了一下。
她或許將他這下漫長的沉默,視為一種得知真相之後,不作回應的羞辱?
丁卓急忙她使勁地按進自己懷裡,聲音低沉,卻是清晰:“……我沒拿你當消遣。”
他手掌輕撫著她的後背,頓了一會兒,拿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有一點涼。
他微一用力,把她的臉抬起來。
她眼裡泛著霧氣,呼吸輕輕拂過他的手指。
他頓了頓,緩緩低下頭,凝視著她越來越近的眼睛。
氣息近在咫尺。
孟遙驟然伸手,抵著他胸膛,但沒再動作。
她有點茫然,不知道自己是想把他推開,或者僅僅只是出於一種本能的恐懼?
呼吸就在鼻尖,丁卓沉聲問:“你怕什麼?”
孟遙:“……我……”
他聲音低啞,有點兒聽不清楚,“不管你在想什麼,除了你,我現在什麼也沒想……”
最後一個字,無聲地被他抵在她的嘴唇上。
風安靜下來。
孟遙眨了一下眼,輕輕捉住他的衣袖。
夜色中,遙遙地傳來遠處煙火爆鳴的聲音。
第29章(29)新年
懷中的人輕輕顫慄,他能覺察到那抓著他衣袖的手指在使勁兒用力。
過了很久,丁卓頭稍微退後一點,隔著很近的距離,微微喘著氣,看著孟遙。
她閉著的眼睛微微睜開,在看到他的目光的一瞬間,又即刻低下頭去。
“幾點了?”
丁卓抬腕看了看,“已經過零點了。”
孟遙心口還砰砰亂跳,低頭看他腳邊黑色的塑膠袋,“煙花還放麼?”
“放吧。”丁卓低頭凝視著她,這樣停頓片刻,順了順呼吸,又一伸手將她的腰一扣,低下頭去。
孟遙氣息不暢,那過了好半晌才放下去的心臟又高高懸起來。
都快在這漫長溫柔的一個吻中迷失,孟遙伸手抵著丁卓胸膛,很輕地推了一下。
丁卓總算微微抬頭,離開她的唇,心裡有一種異樣的滿足。
或許在愛情面前,人都這樣遵從本能,言語不夠,山盟海誓也不夠。
丁卓鬆開孟遙,從衣服口袋裡摸出打火機,“來,放煙花。”
孟遙跟著蹲下、身,把塑膠袋解開。
“你站遠點兒。”
孟遙便往前走了幾步,看著丁卓把打火機湊近點燃了煙花,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過來。
引信燒到底,“砰”一下從裡面竄出一道火光,直衝上天,在黑暗中,“啪”一下綻開。
一道接著一道,一時間,把夜空照得流光溢彩。
孟遙睜大眼鏡看著,臉上總算浮現出點兒笑意。
她看煙花,丁卓卻看著她。
怎麼有她這樣人,凡事思慮過深,卻總能被這樣一點小事取悅。
他忽然伸手,將她攔腰抱起。
孟遙未防,低呼一聲,趕緊伸手抓著他手臂。
丁卓手臂用力一舉,將她抱上石橋的欄杆。她有點兒怕,回頭張望。
“沒事,我抱著你。”
又躥了幾道,煙花放完了,夜空一時安靜下來,但耳中還有聲音迴響。
孟遙看著他,笑了一下。
“笑什麼呢?”
“你那時候,好像比現在胖一點。”
“哪時候?”
“高三的時候。”
丁卓微微挑了一下眉,心想,她自己願意說就成,哪怕是拐了這麼大一個彎。
“是嗎?那時候一天吃四頓,每晚下了晚自習回去,還有一頓宵夜,我媽變著花樣做,想不胖都不行。”
“也不是胖,”她伸手,隔著他的大衣,在他手臂上捏了一下,“是你現在太瘦了。”
她捏的這下,跟貓爪子踩了一下一樣的。
“你也瘦,剛抱你的時候掂了一下,到沒到一百斤啊?”
孟遙笑了,“到一百斤那得胖成球了。”
丁卓“嘖”一聲表示不贊成,“一百斤能叫胖?你們這些小姑娘,就喜歡瞎減肥。”
“二十六了,還小姑娘呢?”
“比我小就是了,”丁卓看她眼裡帶笑,忍不住想逗她,“說起來,我還是你學長吧,來,叫聲‘學長’聽聽。”
孟遙笑說:“你別鬧。”
“你那時候哪個班?”
“七班。”
“是文科實驗班?”
“嗯。”
丁卓垂眸回想,要是能找出點兒稍微跟她有關的記憶,興許對她而言,多少也能是個安慰。
然而畢竟年歲久遠,最終還是無果,“我好像沒什麼印象。”
“你畢業都十多年了,有印象反倒奇怪。”
“應該這麼說,我對那時候學校里的小姑娘都沒什麼印象。”
孟遙看向他,笑得有點兒壞,“對小姑娘沒印象?”
“也可以說沒興趣。”
“你怎麼自己越說越黑了。”
丁卓笑著解釋,“就是看誰都覺得幼稚,跟鄰居玩泥巴扮家家的小女孩兒沒什麼兩樣,沒有那種出於異性的好奇。”
孟遙有點兒不相信,“那你沒喜歡過誰?”
“有啊。”
“誰?”
丁卓笑問:“真要說?”
“說呀,總不至於是個男生吧?”
“瞎想什麼呢……”丁卓頓了一下,“我們那屆文科實驗班的英語老師。”
孟遙愣了一下,“哦……我有印象,剛師範畢業的,元旦晚會的時候跳孔雀舞的那個?”
印象中,那個英語老師漂亮溫婉,跟人說話永遠細聲細氣的。班上有些女生總說她裝腔作勢,陰陽怪氣地喊她“大家閨秀”。
丁卓“嗯”了一聲。
孟遙沒忍住笑了,“喜歡她的男生挺多的,我們班也有。”
丁卓有點兒不好意思,“行了,不說這個了。”
孟遙看著他,“還好當時沒跟你搭訕,不然也要被你當成和泥巴玩的小姑娘了。”
“我那時候性格不好,有點兒憤世嫉俗,看誰都不順眼。你要是跟我接觸,興許就不……”後面兩個字,被丁卓咽下去。
孟遙倒是大大方方,“就不喜歡你了?”
丁卓看著她。
孟遙笑容很淡,“你看過《一代宗師》嗎?”
丁卓點頭。
“宮二說,喜歡一個人,不犯法……”
孟遙垂下眼,方才活潑輕鬆的氣氛,好像隨著她的低頭,一下就散去了,“……最近,我一直拿這句話安慰自己,但是……”
許久,她沒再說話,眼裡漸漸漫起水汽,“我寧願從前沒有喜歡過你,不然多顯得這像是蓄謀已久……”
丁卓看著她,上前半步,把她按進懷裡,沉聲說:“沒這回事。”
他很清楚,孟遙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不然他跟曼真在一起這些年,不至於他們統共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連個聯繫方式都沒添加。他記得就跟她吃過三次飯,一次是他跟曼真剛在一起沒多久的時候;一次是她到旦城出差;一次是曼真過二十四歲生日。三次曼真都在場,而她存在感低得像是個活動的背景板。
這要算是“蓄謀已久”,那就是他見過最傻蛋的“蓄謀已久”。
孟遙的臉埋在他的肩窩處,溫熱的呼吸拂過他的頸項,他把她抱得更緊,“……我們在一起合情合法,沒有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遠處夜空漸漸暗下去,只偶爾響起一聲炮仗的聲音。
很多事兒,他仍然說不清楚,比如怎麼一腳還陷在泥淖,就恰好有人經過,讓他逃出生天。但有一點是篤定的,他就想這麼抱著她,不放她走,哪怕被人質疑是一個薄情寡性的人。
人之一生,何其漫長,總有遺憾,總有無能為力的歉疚。但人這樣一種天性趨向溫暖和舒適的動物,不就是要通過一次一次的痛苦,來確信並珍惜自己所擁有的嗎?
丁卓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你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