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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果然是他出席酒宴的那天晚上,聶靖澤不願意細看,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停留在粟息身上,一寸一寸地從粟息露出的耳根和後脖頸上緩緩挪過,滑過粟息抵在他胸膛前的雙手,跪坐在他懷裡時彎曲的膝蓋,和對方始終挺直的背脊。
聶靖澤看不到他的臉,只能根據他歪頭的弧度,以及輕輕抖動的肩膀,來判斷他呼吸的頻率,以及他被吻時的情緒變化。
從始至終,他都是這場意外的主動方,粟息是完完全全的被動方。
他曾經和粟息接過很多次吻,多數時候是在床上,少數時候則是在下床以後。粟息從來最擅長主動出擊,他的吻永遠都是熱烈而充滿愛意的。
粟息的雙手偶爾喜歡摟在他的脖子上,偶爾會緊緊攀住他的肩頭,偶爾又會用力環抱住他的後腰。
從來都不知道“安分”二字如何寫。
他還是第一次看見,粟息在和他接吻時,雙手被緊攥在他的掌心中無處安放的模樣。
聶靖澤輕閉了閉眼眸,心中似有什麼蟄伏已久的猛獸,終於衝破牢籠而出,張開大口衝著他嘶聲吼叫起來。那吼聲猶如貼著耳廓,振聾發聵。
恍惚之間,蒙蓋在心臟上的那張網終於一點一點地斷裂,躲在時光背後的真相抽絲剝繭而出。
曾經以為埋入塵土間的回憶洶湧而至,與粟息在一起的兩年清晰地擺在眼前,保留完整的畫面和細節仍是恍如隔日。
聶靖澤的手下意識地緊握成拳。
時隔兩年,他又再度回想起,大學四年級時臨近畢業那一學期,粟息坐在學校附近的咖啡館裡,毫無預兆地提出要與他分手。
那天,粟息點了一杯常溫的卡布奇諾。咖啡送上來時,又意猶未盡般加了兩塊方糖進去。聶靖澤坐在他對面,看他一隻手握著細細的瓷勺,一圈又一圈,不慌不忙地在杯中攪拌。然後放下瓷勺,垂下眼瞼安靜看杯中的漩渦,唇角含著幾分閒散悠然。
咖啡店裡循環播放韻律慵懶而舒緩的爵士樂。
送咖啡的年輕女服務生頭上戴著白色的珍珠髮夾。
坐在後面那桌的情侶在討論暑假的旅行計劃。
粟息終於端起咖啡抿下一口,緩緩抬眸看向他,猶如向他抱怨“今天的卡布奇諾不太甜”一般,用陳述的口吻對他說:“我們可以分手了。”
聶靖澤記不太清楚,他當時是否說過什麼。他只知道,自己很生氣。粟息的那句話,仿佛一根埋在炸彈堆里的引爆線。他又急又怒,甚至在粟息起身離開以後,起身摔了手機。
似乎就能空氣中翻滾的每一片塵埃,隨時都能將他點燃。
在那以後的每一個日夜,他都曾深信不疑。他所有的怒氣,所有的恨意,皆是來自於粟息當年強加於他的那場戀愛。
而如今,他不得不親手推翻過去有關粟息的一切。
聶靖澤終於意識到,他對粟息的那些怨怒和那些不甘,不是因為粟息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事,也不是粟息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種種在心底生根蔓延的負面情緒,不過皆是因為當初粟息那場毫無預兆的單方面分手宣言而已。
他不想分手。
第三十八章
同學會結束以後,粟息一直和楊集保持社交軟體上的聯繫。對方在手機上約他明年年假時出門旅行。下一次月假時一起看英雄聯盟的世界總決賽。看完比賽回學校后街吃路邊的麻辣燙。偶爾會談及沈清漪的事情,樂觀猜想對方如今仍是單身,會不會有喜歡上他的可能。
粟息很少說自己的事情,大多數的時間裡,他都在聽楊集說,聽楊集計劃假期中的美好安排,聽楊集喋喋不休,大學畢業兩年仍舊無法忘記的暗戀對象,這一周內又有飛去哪座城市的通告和行程。
他聽得多了,竟然偶爾也會對楊集話里的年假旅行,英雄聯盟的世界總決賽,以及冬日路邊的麻辣燙生出一絲期待和向往來。而在這些悄無聲息瘋長的期待與嚮往當中,還夾裹著聶靖澤和隔壁龍蝦館的廚師大哥對他說過的那些話。
直至有一天,楊集問他以後要不要換一份工作。
那天晚上,他夢見了聶靖澤和隔壁的廚師大哥。在夢裡,他再一次將他們說過的那些話,細細嚼碎咽下肚子裡。早晨醒來時,當他將手摸向放在鍾情床頭的手機,瞥見時間顯示為新一周開始的第一天時,他手指微頓,想起前一天晚上楊集的無意問話,心中竟然真的模糊生出想要換一份工作的念頭來。
他從沙發床上坐起來,認真思考過一秒,卻想不出來,除去最基本的勞動力工作以外,他還能去做什麼樣的工作。他將這個一夜之間萌芽的念頭暫時擱淺,起身去衛生間裡刷牙洗臉,如往常那般在灶上架起炒鍋,給自己煮了一碗麵。
卻也有不同於以往清湯掛麵的地方。
他在那碗面里,給自己加了一個煎蛋,一根火腿,還有昨天晚上沒有吃完的青椒炒肉。他將那碗面端上餐桌,埋頭咬下一口煎蛋,抬頭望向日復一日早已看厭的窗外時,竟然凝神多看了一秒。
粟息發現,今日的天空似乎比過去兩年裡的每一天,都要乾淨,都要明亮。
吃完早餐,他動作利落地收拾碗筷,出門下樓,穿過熟悉的巷子去火鍋店裡上班。
路過隔壁的小龍蝦館時,門口吃早餐的廚師大哥一口咬掉包子中的肉餡,朝他擺手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