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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放開抓握的樹枝,翻出褲子口袋的布說:“看啊!空的,沒有,什麼都沒有,這就是我。”
老黑伸出手,一把抓住正在搖晃的邵江一,邵江一靠在他身上帶著笑容淚如雨下。
“我不想哭!”他嘴巴倔強的說。
“我知道,都是特麗娜,這不怪你。”老黑安慰。
“呵,你們看,這種水分,管不住的往外流,這可真浪費。”他伸出舌頭,舔著附近的眼淚,將那些眼淚咽下去。
老黑抱著邵江一,慢慢爬到了樹下,扶著他站好。
螣柏走過去,努力擠出一些笑容安慰他。
“哭泣是一件好事情,跟朋友說心裡憋屈的事情,發泄不滿。這是您的權利,您看,掉這麼多眼淚,一定有很多,很多傷心的事情吧……跟我說說,這對你有好處……”螣柏伸出手指,很認真的抹去那些眼淚,他甚至還想張開手臂擁抱他。
“啪!”邵江一打開他的手,帶著一絲怒氣且很幼稚的語調說:“別碰我,也不要同情我。”
螣柏尷尬的摸著發木的手背,長長的出了幾口氣,接著一言不發的坐到了一邊,他想他也生氣了。
邵江一就那麼的,開始號啕大哭,一邊哭,一邊無賴的找一些亂七八糟的理由,給自己的軟弱做出解釋。
1、我並不想哭。
2、這些水分我管不住。
3、我絕不承認我哭了。
4、我這樣的人,能有什麼悲傷的事情呢?你們不要胡思亂想。
5、這都怪特麗娜。
6、我非常討厭你們兩個。
7、我叫你們往左,你們偏往右,你們就是在故意氣我。
8、你們的目的就是不想我好過了。
9、你們都是壞人。
10、你們最好死掉……我一點都不擔心,你們死了才好呢!
等等……他胡說八道……理由令人啼笑皆非……
老黑無語的看著邵江一,他在那裡一邊哭一邊像個小孩一般的耍無賴。他驚訝的撐大眼睛,簡直難以置信?這是啥?特麗娜放出的魔鬼嗎?
一隻被縮小年紀的,智力只有七八歲的無賴?
,老黑跟螣柏手足無措的干看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夜幕終於降臨,一些蒲糙還有樹木的枝葉散發出點點光芒,一切突然之間,突然產生了奇妙的變化。老黑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麼藍的,藍的如此閃亮的植物。這情景很美妙,猶如仙境一般。他們呆呆的看著……一直看到一隻巴掌大的黑色蟲子不知道從那裡跌跌撞撞的飛出來,它先是很笨拙的撞擊在大樹上,又從大樹上掉下來,掉到了邵江一的面前。
邵江一撿起它,停止了胡鬧,他抬起臉看著那兩個一動不動的人,笑了下說:“喂,我想……我的時間到了……我要走了。”
老黑恍惚了一下,想張嘴說點什麼,但他發現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說不了話,身體也動不了。一些有關於過去的記憶排山倒海的在腦子裡翻滾。他故意遺忘的那些痛苦,一件一件的在腦海里演繹。他甚至想起了幼年時候的課堂,他記得每一堂課。他就如一個旁觀者一般看著自己的記憶倒退。他看著老師,看著每位同學的小動作。他看著他們偷吃自己的午餐,他看著老師擰著他的耳朵,在全班人的面前羞辱他。
他看著全家人吃飯,一直吃到他們都飽了,父親才將剩下的飯,倒進最沒用孩子的碗裡。家裡養不起閒人,更何況這人還是一個傻瓜。
媽媽說,他應該感激,不該恨……許是太內疚了,母親在他的飯盒裡放了一個肉丸子……悄悄對他說,上課的時候悄悄吃……
那肉丸子不見了,他到處找,問了每一個人。
他想他終於知道是誰偷吃了媽媽做的肉丸子,他衝過去,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的沖那個人砸了過去……作為哥哥,他不該這麼對自己,他應該去死。他是個人渣……
邵江一站起來,來到老黑面前,他從口袋裡拿出兩對在路上,用軟木刻的耳塞,塞進這兩人的耳朵。塞完,他站在一邊看著他們,他什麼都幫不了,只有意志強大的人,才能躲過這場精神浩劫……
又不知過了多久……
那兩個人終於停止了扭曲,表情慢慢從痛苦轉向平靜,邵江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一些鮮血從他們的五官內流出,但是……那些血量不大。
邵江一終於放心了,最難過的時候,他想這兩個人扛過去了。
他看著他們的眼睛,一直看到他們目光清澄之後。他才舉著那個蟲子,對他們說:“這是前哨,一隻很笨拙的士兵,它忠於職責,飛躍了難以想像的距離,其實……這種東西……它們從來飛不遠……我說它,飛翔它並不擅長……”他又指指那兩隻突然活潑起來的狗兒說:“它們就要死了,根據它們的體重,這東西會派來相應數量的蟲子帶我走。你看老黑,我總是叫你少吃點。減肥……減肥是有好處的……”
他嘮叨著……慢慢的伸開手掌,那蟲子在狗兒面前盤旋幾圈後,終於展翅離開。邵江一看著那個蟲影消失在森林深處後,開始脫去外衣,一邊脫一邊說:“如果不放心,你就在此等待我。我真的很想帶你去,可老黑你看到了,你的出現會令這次計劃完全毀滅。華萊士,蘭蘭茲,甚至螣柏,還有我……我們付出了很多。這不是簡單的任性,或者簡單的你願意跟我去死,就可以了結的事情。我們得跟現實低頭,現在……我要進去了,你在此等我,如果我不出來。你就離開,重新開始生活……這才是你該做的事情。”
他將自己脫得光光的,撿起地上的兩個口袋,另外一隻手牽著狗兒慢慢向里走,那狗掙扎著,大力反抗著。他走了幾步,又轉回身來到螣柏面前。
“我很高興,真的,從未這樣高興過。螣柏……先生。”
螣柏看著他,無法回應他。他想他能聽到邵江一說什麼,雖然他帶著耳塞。
邵江一衝他笑笑,很真誠的,帶著感激的笑著說:“認識您,很高興。您這人很公平,您曾為了我跟華萊士生氣,這些我都知道。剛才的事情……我想,我很抱歉,你願意擁抱我,謝謝……真的,非常感謝……這擁抱來的剛剛好……多少年了,第一次有人願意擁抱我。以前我想過,前世我一定罪孽深重,再不會有人擁抱我了。所以……謝謝。認識你,認識華萊士,現在想想……恩,我不後悔。”
他說完,擁抱了螣柏先生。他抱了一會慢慢鬆開手,轉身走到老黑面前,踮著腳尖摸著他的臉頰……笑著,露著一口大白牙笑著說:“我還是不放心,所以……我要給你個任務……別跟來……別叫我恨你,你知道的,我付出的不僅僅是是自己。
如果……如果我真的不出來了,那麼我一定墮入美夢。我要你明白。我的夢它未必是不幸福的。如果我不出來……你就回到麥德斯吧……有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內南?基德,記住這個名字,毀了我一生的名字……我恨他,我恨那個偽善的人……我希望你把我這份怨恨傳承下去,他要什麼,你就阻止什麼!他想得到什麼!你就別叫他得到什麼!這是,我最後的命令!我希望你能執行,你說過,你只跟隨我,只對我忠誠。那麼,就拿出你忠誠證明給我看!”
說完,他大力的捶打兩下老黑的胸口,最後看了他們一眼,轉身投入了藍色的光線密集深處,起躍之間漸漸的看不到了……
老黑與螣柏想大叫,拼命的想大叫,或者他們想跟上去,搖著那個人的肩膀控訴他的不公平,都跟到這裡了,為什麼還要捨棄他們?要麼就使出一些非常手段叫他帶上自己走。可是,他們什麼都做不到,只能一動不動的干看著。
從不久前開始,一些很奇怪的聲音從周遭響起。那些聲音,有次序,一層一層的,從心靈的深處切割著他們。從他們的每個細胞記憶深處切割。那聲音令他們難受,就像尖利的指甲從玻璃上不停的划過,不停的划過。劃得他們的血管都要爆炸開來……他們墮入無邊的幻覺……如果不是邵江一,他們想,他們已經變成了著周遭屍體當中的一具了。
飛翔的聲音漸漸停止,遠去……老黑與螣柏的身體終於被釋放,恢復了自由。他們動了幾下後緩緩坐到了地面上。
“他早就打算好了吧?”螣柏拔下耳塞,丟到地面上狠狠地說。
老黑點點頭,無奈的看著遠處,就這樣被丟在這裡?他不敢相信,那個人怎麼就可以這樣毫無顧忌的將自己丟開。他給了他一個根本無法完成的任務,他一定害怕自己死掉,害怕自己跟著。這算什麼呢?他製造出一個假想敵,把一個大總統推倒自己面前,他為了讓自己活下去。傳承了一份虛假的仇恨給自己。他太小看自己了,大總統算什麼?如果他真的出不來……老黑想,如果他真的出不來,自己會回去麥德斯,會去因佩蘭,或者什麼格里芬,他會殺了那個人,完成那個承諾後,他會回到這裡,再殺死自己。
沒有了他,自己還活什麼呢?誰還願意帶著一個傻瓜穿越戰場,誰願意帶著一個傻瓜在都市裡徘徊。誰願意將食物分給一個傻瓜。誰願意陪著一個傻瓜說話……
再沒有人了,只有他……只有那個傻瓜才會吧?老黑坐在那裡,眼淚嘩啦啦的就像剛才邵江一臉上那般多。他也伸出舌頭,接著那些東西,接著自己不願意承擔的東西,苦苦的咽到肚子裡。
螣柏開始脫自己的衣服。他不明白為什麼要脫去衣服,反正跟正邵江一這麼一定有他的理由。
老黑看著這個人,一直看到他光溜溜被剔去毛髮的下面露出來,他驚訝的看著他,眨巴下眼睛。
螣柏知道無所謂的自我嘲笑了一下小聲說:“就是生了虱子而已嘛。你身上難道沒有嗎?”
老黑無語的看著他。
“一……他計算錯了一件事情。”螣柏將衣服整齊的疊放在一邊說。
“什麼?”老黑問。
“兩隻狗的體重取決於蟲子的數量,一自己是沒體重的,所以可以有兩個人去。”螣柏伸出手指,一臉勝利的表情,他誇讚自己的聰慧,捎帶撿起另外一個早就悄悄準備好的放口袋說:“你不能阻止我”
“我不會。”老黑回答。
“不管怎麼說,我得去幫幫他,我跟華萊士打攪了一段不該打攪的生活。我現在後悔了。那個人……我想他挺好的。”螣柏撿起幾包口糧丟進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