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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邊餐廳,一色的歐式建築,吃飯就著一個古香古色的方桌。
這方桌是西式的東西,西方人圓形器皿好似很少,就是一個喝水的杯子他們也喜歡雕琢個花瓣口什麼的,不像中國人,喜歡渾圓自然,隨性自在。
盛意坐在曾旭的對面,曾旭看著他,他的右手是徐磊,這位四十歲上下的人,好似天然就帶著的一些憨厚童真,現在他毫不做作地就坐在盛意身邊喝一碗紅棗加紅薯的小米稀飯。他沒拿勺子喝,他拿筷子喝,他一邊喝,一邊數落曾旭,完全一副好似盛意熟悉了他幾千年、幾百年,他就是盛意的親爹,他的話啊,都是為盛意好,盛意一定要聽到心裡去一般數落。
“那一年,我想下……恩,有三年了吧……三年多,對吧,曾旭,咱兩第一次見面?”
他問曾旭,曾旭點點頭,又眼巴巴地看著盛意。
“第一次,我見到這小子,就很討厭,賊眉鼠眼、油頭粉面,還蹲在看守所外面哭,就一沒出息的孬種。以前看到這種人,我是見一次,打一次,這樣的人實在看著討厭,恨不得一腳踹死……”
徐磊拿著筷子連連點著曾旭,曾旭神色灰暗,對那段日子他是有深痛記憶的,不管別人這麼說,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段日子。
徐磊把碗裡的稀飯全部喝到肚子裡,胃口很好地把碗遞給身邊的傭人:“再來一碗,多放點紅薯,今天看到小旭,胃口好得很!”
盛意不說話,只是拿著徐磊強遞給他的筷子一言不發地坐著。徐磊倒是沒強迫他吃什麼,只是童儒初倒是不停地幫他夾一些菜。
徐磊接過傭人捧給他的飯碗,大大地溜邊喝了一口繼續說:“那段日子,我也不開心,自己家親弟弟犯了事情,咱不掩飾自己的黑底子,咱過去就是不清白,三個弟弟,一個殘廢了一個馬上要判了死刑,我就後悔啊……以前偷渡出去,怕弟弟們吃苦怕他們吃不消,到後來有錢了,親人們……錢啊,錢就是個王八蛋……這話是俗點……你吃點菜啊,小旭,這鹹菜……是我媽醃的,親手……”
盛意拿起筷子,夾起徐磊夾給他的一塊紅蘿蔔放進嘴巴里,鹹菜太咸,他只好喝了一口稀飯,那稀飯煮得爛爛的,透著一股子新米香,還甜絲絲的。
“好吃嗎?”徐磊本來不大的眼睛又眯起來了,有些討好。
盛意點點頭:“嗯!”
“拿到判決書那天,我又去了,我弟弟不見我,我給他好吃、好喝,一點苦沒給他受過,供他念書、供他花天酒地,最後……他就帶一句話出來,沒帶給我,帶給我媽……哥,我想吃咱媽做的鹹菜,可是我就是做不到……我那個氣,出來,我就把這個天天在看守所門外哭的喪門星打了一頓……然後,這傻孩子,就由著我打,我每天去,就打他一頓,一直打到我弟弟執行死刑,最後……那天我領我弟弟骨灰,我抱著那個臭小子小王八蛋的骨灰就是哭不出來,我就想起他了,找不到東西宣洩,我就又找到他打了他一頓……”
曾旭沒看徐磊,他依舊看著盛意,這兩個月,他看了他無數次,每天都悄悄地看,悄悄的跟著,現在他看到他了。盛意……比以前沉穩了,深沉了,以前一笑眼睛裡說什麼他立時能看出來,現在,他看到一池子什麼都沒有的水……
徐磊看了一會曾旭遺憾地搖頭,他繼續喝自己的粥,喝完還要了一點開水,滾了碗邊子一粒米沒剩的把那個碗搜羅乾淨了。最後他把筷子緩緩地,整整齊齊地橫放在碗面上,抬頭對盛意笑下:“別剩飯,這米是我母親親手種的那畝地收來的糧食,家裡沒有好事,我都捨不得拿出來吃。”
盛意猶豫了一下,他拿起電話看看徐磊,徐磊點點頭,盛意站起來走到院子裡,給魏媽媽打了一個電話,說學校實在忙,雞幫他放著,他明兒回去一準吃。
回到飯廳,曾旭和徐磊已經先行離開,童儒初指著桌子上再次冒著熱氣的稀飯對盛意笑了下,原來,趁著盛意打電話的功夫,人家又給熱了一次……
飯罷,盛意被帶著來到一處風景挺不錯的小院子裡,那院子就在一個臥室外面,院子裡,種著西紅柿、豆角、小黃瓜,樹頂的葡萄還是青綠色的。
“快來,剛洗的小黃瓜,頂花帶刺兒!”徐磊招呼他們。
盛意無奈地看著對面傭人遞給他的一雙拖鞋,無奈地換上後,跟著童儒初坐到了那邊的馬紮上。曾旭遞給盛意一根黃瓜,盛意看了他一眼,這人……一臉子巴望,可憐兮兮的,手停在半空,他無奈了,只好伸出手,接過黃瓜放置在一邊的小桌子上,並不吃。
徐磊舒服地坐在一張竹子躺椅上,他看了很久的星星之後,突然坐起來,嚇了盛意一跳。
“我繼續說啊?”他很真誠地問盛意。
下意識地盛意說出今晚的第二個字:“啊?”
徐磊沒理他那個茬子,開始了自己的訴說:“我說哪裡了?對了,我打了這個臭小子一頓,他叫我打死他,老子的弟弟剛槍斃了,我才不找事呢,所以老子就沒再打他,轉身走開了……誰知道這小子抱著老子腿不放,一定要老子打死他……老子就拖著他走了半條胡同之後,沒辦法直接打暈,扛著這小子回家了……”
“噗……”盛意終於忍耐不住,他腦袋幻想這個眯fèng眼兒,拖著一個油頭粉面在街上擦路面的鏡頭,簡直太搞了……
院子裡的三個人,見到盛意笑了,竟然有了一絲絲的緩過來的意思。徐磊大大地拍下自己的大腿根,衝著盛意一呲牙:“我說小意,人能活多久呢,誰不興犯個錯,咱們媽媽小時候就教育我們:不聽話,警察抓,說瞎話,進監獄……曾旭這孩子也是人,當口的時候,退縮也是正常,這孩子不尿性,我聽了之後,也是又狠狠地揍了這小子一頓。可是仔細又想下,換了我,也許我也退縮,人無完人,我也沒別的意思……我跟這小子還不是,打著打著,都有愧疚的事情,對不住自己人的事情……我是沒指望了,他還有希望啊!所以他大學畢業,就馬上來找我,說是要干出點名堂,給你好日子過……”
徐磊突然想到了什麼,他看盛意撇了他一眼,自己恍然大悟狀,怪不好意思的抓抓自己的腦袋:“當然,你去住監獄,你也不是說……就是完人了……也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這孩子看照片柔弱,其實比這混蛋有尿性……比他強……真的……”
盛意微微笑了下,他沖徐磊說:“打斷下,徐大哥,這麼稱呼您沒錯吧?”
“沒錯,儘管打斷,咱就是聊家常。”徐磊又拍下大腿根。
“其實……曾旭尿泡子比我可長多了去了,真的,以前比尿尿,我就沒贏過一次。”
盛意說完,徐磊呆了一下,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後合的,他連連指著盛意說:“黑幽默,我知道,這個叫黑幽默,念書的都會黑幽默,哈哈……”
盛意看下低頭悶笑的童儒初,繼續說道:“我們這樣的人,大哥了解嗎?我們這樣的……一個男人去喜歡另外一個男人?”
徐磊呆了下,很仔細地想了下,摸摸自己的腦袋搖頭:“不了解,我到現在都無法理解,你個好好的大男人,女人不要,後代不要,你去喜歡個一模一樣的,兄弟別見怪,我說實話呢。”
盛意點點頭,挺理解的,他繼續說:“您看,一千個人,有九百九十九個不了解,剩下那個只是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天生在這個世界,就透著股子孤單,您一定也進去過吧?(徐磊點了點頭)小黑屋您去過嗎?(徐磊又點點頭)我們的感情,就像一個小黑屋,不管你是不是一個人,你必須蹲著活,壓低頭去活,即使你有靈魂,你有思想,你不管怎麼掙扎、怎麼吶喊,就是沒人回應你、告訴你、理解你,每個人都在問我們為什麼要去喜歡同性,其實我們自己才是最想問為什麼的那個……我從小和別人不一樣,我沒有爸爸,我媽很早就改嫁了……”
“你從沒跟我提過,小意!”曾旭突然驚訝地插了一句。
盛意笑了,無所謂地搖頭:“所以,也沒人跟我說過,不聽話,警察抓,說瞎話,進監獄……我七歲,就一個人進了寄宿學校,在曾旭之前,我一直是一個人,加上我個人的性向問題,我活得比別人敏感、比別人孤僻。有段時間,老是懷疑我就是自閉症,其實,我不是自閉,我真的想和別人交流,但是我想要的他們給不了,他們想我做的我也做不到,所以我沉默。您看,您說了一晚上,我幫您總結下:一,您想我跟曾旭和好;二,曾旭過去只是個傻小子,現在他不傻了;三,再給他個機會吧?是不是這個意思?”
徐磊收了笑容,看下盛意:“恩,要不念過書,就是不一樣呢,你放心,大哥給你打包票,這小子,以後指定會對你好,加倍好,不好我都不答應。你做的事情這個世界能有誰能做得到?再說了,小意,如果你不喜歡,你會代替他去蹲大獄嗎?不能夠吧?”
盛意沒接他的話,他想了下,卻帶了笑容說:“當年,我是代替自己坐的,當年的事情雖然是曾旭打的人,事情卻是因我起的。我幫他,是因為他的父母給我跪下了,曾旭是晚生子,他媽媽四十歲才有了他一個,他進去,三條人命,當時我覺得……反正我進去也無所謂,就我一個人,這麼多年了……差不離就是這個道理吧!要說更深入的,我感謝曾旭,他在我孤單了18年後給予了我最強烈的愛、最熱烈的呵護,那個時候的他,不帶一絲的假,喜歡我、愛著我、寵著我。感情上,我們都付出了,都是全心全意的,沒對錯,只是……我們的愛,基礎太淺薄,經不起波折。曾旭這人我了解,他聰明、能幹,這也是你用他的原因,可是……他不穩定,過於……把自己看得太高,以前這也是我的毛病,我覺得,感情可以超越一切,真的,可是遇到那件事後,我去了那個地方,我看過、聽過的故事太多了,慢慢的自己也總結出一個道理……您要繼續聽嗎?”
徐磊點點頭,曾旭瞪著盛意好似第一次看他,童儒初看著盛意,眼神裡帶著一絲絲看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東西。
“也許,這個世界真有一見鍾情或者真正的愛情,但是一見鍾情也好,真正的愛情也罷,情就像我們種地。最初的感情是種子,健康的不健康的,我們種下感情,這種感情不分男女都是真摯的,剩下的事情,我們需要好好的澆灌、施肥、看護,這樣才能結出果實。簡而言之呢,就是,我和曾旭呢,我們有過愛情,有過真摯的情感,但是我們沒有去澆灌、施肥,沒有進一步付出——當然這種付出取決於雙方面,所以,那顆種子爛掉了,不見了,無法挽回了,我們完了。您明白了嗎……你別插話,請聽我說完,我自問沒做過對不起您的事情,我沒對不起曾旭,現在我有一段不錯的感情,也許愛得沒有當初跟曾旭那麼強烈,可是我們那顆種子很奇妙地,它就發芽了,因為我們雙方都付出了,那個人捨得為我自私一次、付出一次,我必須報答人家。所以,大哥,您有尿性,我相信,您一泡尿能從長江直接灌入大海,放過我,也放過曾旭……我們不合適,我看著他實在討厭,他看著我也未必就有當初的感覺,他無法忘記我,是無法跟自己過去的良心交代,我說這話對嗎?曾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