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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賀允來的幾次,他正好都在睡覺。賀允就在床邊坐一會兒,也不叫醒他。後來聽護士說了以後,里楠便改了習慣,乖乖地等他來。說說笑笑,嘗試著了解彼此,宛如多年的老友一樣。賀允講他是怎麼被帶進賀家,又離開賀家的,講他當初是怎麼和柏桐兩個人,呼風喚雨似的闖出一片天地。“你有一個好兄弟。”“你們真厲害!”這是里楠說的最多的評價。相比賀允,他的人生就沒那麼精彩了,只能和他說說自己過去那二十幾年的平凡遭遇,家長里短。也許是覺得新鮮,賀允聽的很入神。當談到家人的部分,賀允甚至會露出疑似羨慕的神情,因為他說,“挺想做你們家鄰居的,跟你過一樣的生活。”
看了眼牆上的時鐘,賀允今天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了。不對,他怎麼能把習慣當成理所當然呢。賀允就算沒事,也沒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忽然,門被推開了。“賀允!”里楠正欲躺下的身體幾乎是立刻就坐直了起來。欣喜的表情在見到來人的瞬間凝滯。
“你們是?”普通人的話外面的人是不會放他們進來的。這兩人看起來像是夫婦。
“小允呢,我兒子呢?”女人發現床上的人不是賀允後,著急的朝房裡四處張望。後腳進來的男人拉住女人,摟在懷中安撫,“你別急嘛,小凌說了,他並無大礙!”里楠尋思,一個小允一個小凌,敢情這倆人就是賀家的當家之主,賀允的父母,額,不,養父母!
“我怎麼不著急,”女人撒嬌似的跺腳,按年紀推算也約有四十好幾,可生的嬌小,保養極好,行為舉止都隨著性子。很難想像她是賀允口中那位無所不能,穩重成熟的大哥的母親,要說是賀允的,倒有幾分相似。“都有人中槍了能不嚴重嗎?以前我就沒照顧好他,”女人說著傷心起來,“現在也一樣什麼都做不了,我算什麼媽媽嘛。”男人輕輕摟著女人,習慣了哄她。
看到這一幕,里楠竟心生安慰,不管賀允對賀家的感情如何,最起碼這個肯收留他的家裡有人是真心關心他的。“其實……事情也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里楠試圖開口安慰他們,那對夫婦這才望過來,真正中槍的人就在他們面前還活的好好的,他們的寶貝兒子也安然無事。
還想說些什麼,房間的門卻突然被用力地甩開,“誰讓你們來的!”賀允如此憤怒的聲音里楠上一次聽還是杜浩黎那次。
賀允徑直走到里楠床邊,背對著里楠和那對夫婦對峙著,“你們離他遠一點,他需要休息,這裡也不需要你們,請回吧!”言簡意賅,毫不留情。看得出夫婦兩人臉上都有些尷尬。
“小允,我們就是想來看看你有……”男人還沒說完就被賀允不耐煩地打斷,“不必了,我很好。”奇怪的是,剛才還對賀允萬分關心的女人此刻卻只是躲在男人的身後,怯怯地望著賀允,那眼裡的神情里楠看不懂,像是無奈,又像害怕,還夾雜著那麼點急切。
“小允啊,你就不能好好的跟我們說一次話嘛,像小時候一樣。”男人嘆息道。賀允剛進賀家的時候,雖然脾氣也倔,但還是願意跟他們一起同桌吃飯,說說話的。從他不聲不響離開賀家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對他們的態度卻反而大不如從前,連陌生人都不如。這叫為人父母的怎不心寒。
里楠望著賀允高大的背影,只聽他冷笑一聲,“說?我們有什麼好說的?我就是看不慣你們那副假惺惺的樣子!”女人嘴唇動了動,委屈極了的樣子,“我們沒有……”說實話,如果今天不是親眼見到賀允父母本尊,里楠對笑笑口裡的那些話還半信半疑,可他現在見到了,他就完完全全的不相信了。里楠有一對十分疼愛他,恨不得把所有拿出來對他好的父母,而現在面前的這兩人正用和他父母一樣的表情看著賀允。
賀允無意再語兩人口舌下去,“二位請回吧!”下了逐客令。
“你怎麼能這樣,”男人沉不住氣了,他見不得妻子這麼傷心,“是,你媽媽一向粗心大意容易做錯事,是她以前對不起你,可這麼些年來她沒有一天不在自責,她想好好愛你,你卻不給她機會,你讓她怎麼辦,你讓我們怎麼辦。”如此肺腑之言依舊換不來賀允半點心疼,“我知道你們是因為愧疚才收養我對我好,其實我根本不在乎那件事,你們不用耿耿於懷,我反倒要謝謝你們,現在,我們扯平了。我不是很理解你們這種自己過得太幸福就喜歡到處施捨的心情,我也不需要!”
“什麼扯平,怎麼扯平,血親濃於水,怎麼能說斷就斷。”賀父雖然一眼看上去就睿智非常,但到底也只是個年過半百,想愛妻親兒的老父親而已。這樣的質問,里楠心裡都不免有些觸動。而賀允也一時沒了話語。
本以為賀允是同樣受了觸動,覺得不該。卻沒料他突然大笑起來,把在場的幾位都驚到了。簡直是笑到眼淚都要出來的地步。“賀允?”里楠拽了拽賀允的衣角,他這才止住了笑。
“我看你們是真的老了,自欺欺人也要適可而止,賀家的兒子已經有兩個了,何必再讓我這個外人來添亂。”他從來都明白的,自己只是個因為可憐而被收留的外人而已。小的時候,他曾經撞見他所謂的“父母”在爭執。他們表面上對他關愛有加,背地裡卻厭惡他的存在,想把他送走。何必如此,直說就是了,是覺得當時對一個孩子來說太過殘忍了嗎。所以,不用他們說,賀允長大以後便離開了賀家。
“外人?誰把你當外人了?你和小凌他們一樣都是我們親生的孩子啊!”賀允無奈地搖頭,人一激動的時候往往都口不擇言,喜歡胡說。
“是真的,小允,你就是我的兒子啊,我們接你回來的時候就驗過DNA的,”賀母終於從男人背後站出來,“雖然作為一個母親我不稱職,我也知道你不願原諒我,但是……”
“你們別再胡說了!”賀允向後退了退,粗暴地打斷賀母。
“你要是不相信,我們現在就可以再去醫院驗一趟,或者我讓人去家裡給你取來當年的證明。”賀父從兒子慌亂的神情中似乎明白了癥結所在。
“不可能,不可能!”賀允依舊搖頭。“我都說了那個人進監獄的事我不怪你們,你們還想怎樣,為什麼還要騙我,這樣很好玩嗎?”似是控訴,又像哀求,賀允的聲音里透著隱隱的悲傷和無奈。
“那個壞人進監獄是他罪有應得,把那么小的你虐待成那個樣子,”賀母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那樣的壞人居然還能逃出來,又想來害你,”剛聽到這件事的時候,賀母幾乎嚇得當場暈了過去,她怎麼能差點二度失去他的寶貝兒子。“我不信,如果你們說的是真的,為什麼當初不說。”事到如今,他們究竟想怎麼樣。
“我……”賀母話到嘴邊,望著賀允的眼睛卻說不出口,他恐怕是要恨他的,他兒時的那些恐怖遭遇都是因為她的一時疏忽,試問世上有哪個母親像她這樣荒唐。“唉——”賀父嘆了口氣,“我早就勸你跟兒子說實話你不聽,不然也不至於變成這樣。”賀母難過極了。“小允,你剛出生的那會兒,我和你母親在國外生活,那段時間我工作也忙,沒能好好的照顧你們母子……”賀母向來心性耐不住寂寞,又愛玩。孩子放在家她又記掛,於是便經常帶著孩子一起出門,也不顧場合,為人母卻不夠自覺。一連幾天都沒發生什麼事,賀母玩的就瘋了些。就是那一天,當她轉身發現孩子消失無蹤的時候,整個人都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四處叫喊,最後哭著給賀父打電話說孩子丟了。賀父一時亂了心神,妻子已哭成淚人,也不忍責怪,立刻動用所有關係,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