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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菀洗了澡,沒吹頭髮,倚靠著窗台吹風,心裡什麼也沒有想。
這些年的生活讓她養成了從不去思考明天的習慣——養在籠子裡的鳥兒,有什麼明天可言,無非看主人高興,賞一頓米一頓水。
這一次,她徹底惹惱了唐蹇謙,斷了米斷了水,到底還沒剪去她的翅膀——可誰知道是不是終究會有這麼一天?她不是學舌鸚鵡,說不出漂亮話,唐蹇謙調/教了八年,怕是終於失去了耐心。
她不能在這裡久住,她自己無所謂,可不能連累無辜,葉嘉樹已經幫了他許多,不能再將他也牽扯進來。
宋菀思索片刻,給傅小瑩打了個電話。開口求人她是第一次,好在傅小瑩爽朗,說會給她找個住處,再借她一輛車。
之後,宋菀又給宋芥打去電話,宋芥那邊倒是一切正常,看來唐蹇謙並不打算斬草除根——這態度擺明了,他在等她服軟,去求他,只要求他,他就會開恩。
這晚宋菀睡得十分安穩,她認床嚴重,但這次一躺在床上很快便入睡,大約因為屋子有一股很淡的霉味。南城多雨,氣候潮濕,小時候家裡過了季的衣服掛在衣櫃裡,拿出來時便常有這樣的氣味。
那氣味包裹著她,在夢裡她見到了久違的父親,她還是十六歲的模樣,捧著獎盃,揚著下巴等父親一句誇獎。
醒來天還沒亮,宋菀起床,走到窗前,隔著將明未明的天色去找記憶中的那棟房子。離她如此之近,可再也回不去了。
天一分一分亮,薄霧之中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老邁的音色,拖長了音調,似是吆喝,宋菀頓時一怔——是賣花聲!
宋菀來不及換鞋,抓上鑰匙就往下跑。
青石板上沾著露水,她發足狂奔,像要回溯時間,執著地去抓住一些什麼。
離那聲音越來越近,她停下腳步,看見前方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宋菀腳步躊躇,“……葉嘉樹?”
葉嘉樹穿著白天那件白色襯衫,晨風鼓起了半挽的衣袖,他轉過身來,眉目間籠著晨霧,朦朧亦顯得深邃。懷裡抱著花,是新綻的梔子。
“起來了?”葉嘉樹將花遞給她。
宋菀沒去接,“你……”
葉嘉樹發上沾著霧氣,襯衫也似被濕氣洇過一樣,那樣柔軟。
宋菀突然間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悲慟攫住,眼裡葉嘉樹朦朧的身影漸漸與記憶中多年前的一個白衣的少年重疊,那時那人也是這樣,遞過來一捧梔子花,不敢看她,只是轉過頭去靦腆地笑。
買花的老嫗遞過來零錢,抬眼看見宋菀,“哎呀”一聲,“姑娘,你怎麼了這是……”
宋菀慌忙抬衣袖擦了擦眼睛,聲音還是熟悉的聲音,只是比八年前更顯得蒼老。
“婆婆……您還記得我嗎?”
老嫗眯了眼睛去看,片刻急忙伸手去捉宋菀的手,“小菀,是小菀啊?”
“哎喲,我真是沒想到……”老嫗唏噓不已,“這都多少年了……你是搬家啦?搬去哪兒了?你爸媽還好吧?跟小許呢?你倆還在一起?”
一迭聲的追問,情緒瀕臨崩潰的宋菀頃刻清醒。
她很淡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抱了抱老嫗佝僂的身軀,輕聲說:“婆婆,我還好,我們都挺好的。”
和老嫗寒暄兩句,宋菀囑咐她多注意身體,而後便起身告辭。
葉嘉樹跟在她身後,把買來的花遞給她。
宋菀仍是不接,低下頭去,那花大朵大朵的,潔白飽滿。
“……扔了吧。”
葉嘉樹不解。
“我沒跟你說過嗎?”宋菀臉上浮起笑,是葉嘉樹第一次在芙蓉路的大宅子裡見到的那種,“……我挺討厭梔子花的,看婆婆可憐,所以才照顧她的生意。”
宋菀兩手插進褲子口袋裡,飛快往前走。
“宋菀。”
宋菀腳步一頓。那聲音自隔了一陣距離的地方傳來,葉嘉樹並沒有跟上來。
“騙自己沒意思。”
宋菀站立片刻,也沒回頭,冷笑一聲,再次邁開腳步。
身後那腳步比她走得更快,幾步便趕到了她身旁,二話不說,抓過她的手,把拿棉繩捆作一束的梔子花強行塞進她手中。
作者有話要說:9月17日,改。
☆、第十章【改】
梔子花養在盛了清水的瓶里,幾日後逐漸變黃枯萎。
宋菀這幾日都住在葉嘉樹家裡,她無處可去,也提不起興致與外界聯繫,白天去巷裡與賣冰棍的大娘閒聊,一坐便是一整天。遮陽傘下熱氣微醺,老式的冰櫃轟隆運轉,她有時候買支雪糕,有時候什麼也不買。大娘也不趕她走,一邊納鞋底一邊與她絮叨。大約也是因為孤獨。
聊完了自家的家長里短,便開始聊那些聽來的談資。大娘說起一樁清水街的舊聞,抬手指向暮色里的洋樓,“那以前住著一個大老闆,老有錢了哦,後來聽說犯事了,要槍斃,他閨女兒為了救他,跟了一個更有錢的大老闆……年紀小咧,聽說那時候十八歲都不到。”
宋菀動作一頓,牛奶味的雪糕讓她一口咬出個老大的缺口,她咽下去,從喉嚨一直涼到心底。她露出一個沒有任何意味的笑,“是麼,那後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