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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不出頭的,很多都轉業了,當兵的苦不說,錢還不多,”劉棟感嘆,“別人介紹對象,姑娘一聽是當兵的,見都不見,說吃不了當軍嫂這個苦……部隊一年給多少烈士追封功勳,可人都死了,榮譽還有什麼用……”
林媚看他,“要是手沒受傷,那你還願意繼續在部隊待著嗎?”
劉棟毫不猶豫:“那肯定得待著!”
等說完,才發現自己前一分鐘還在感慨幹這行沒前途呢,於是咧嘴笑了一下,“一朝當軍人,一生有軍魂……”
這笑格外心酸,林媚有點不忍看,別過了目光。
後面話題就輕鬆了,劉棟跟她講陸青崖的一些糗事,比如當時大家一塊兒喝酒,“他那氣勢,大家都驚嘆,海量啊……結果一轉頭就吐得跟個狗熊似的。”
林媚笑了,這她有體驗。
“有一年,我們去一個大學給新生當教官,那不得了,軍訓結束,一整個連的姑娘哭著給他送行,情書啊,玫瑰花啊,寫著QQ號的小紙條啊,全往他懷裡塞……”
“收了嗎?”
“收了,不收不讓走啊……但他轉頭就扔了,我們都罵他是不解風情的牲口。”
林媚笑得不行。
“還有,他唱歌好聽,有時候部隊搞個什麼文藝匯演,他就抱個吉他上去,扒拉兩下,唱兩嗓子,然後咱們排就贏了……”
“他唱什麼?”
“是首軍歌,但給他整得像民謠,我想想啊,好像是……”劉棟清一清嗓,唱道,“……當你的秀髮拂過我的鋼槍……”
當你的秀髮拂過我的鋼槍,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
其實我有鐵骨也有柔腸,只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
如果有一天我脫下這身軍裝,不怨你沒多等我些時光
雖然那時你我天各一方,你會看到我的愛在旗幟上飛揚
車穿過了田野,穿過了石橋,在劉棟雄渾鏗鏘的歌聲中,向山更深處的地方駛去……
這樣硬朗的歌聲,心卻仿佛被唱軟了。
林媚掏出手機,翻出早上在陸青崖堅持之下硬加上去的微信號,點進去他的朋友圈。
沒發多少東西,就十條不到的內容,轉的全是各種電影的影評,往後,倒是讓她翻到一張前年的照片。
不知道是在哪兒,背後是茫茫的青山,他跟沈銳他們幾個穿著便裝,坐在公路邊上,荒糙淹過腿。他們看著鏡頭,笑得憨傻又燦爛。
她把照片存下來,手指拉大,瞅著坐在正中間的陸青崖,然後截了張圖,給林言謹發過去。
“帥嗎?”
言謹很快就回復,“媽,這就是追你的人?”
林媚意識到,這張照片言謹也看過,但估計沒從這茫茫的人堆里把偷偷加他的陸青崖給認出來,她這麼一問,直接暴露了。
言謹又回了一條:“帥啊,要是當我後爸就更帥了。”後面綴了個戴墨鏡小人的表情。
林媚瞅著“後爸”兩字,頓覺頭都大了。
她不知道怎麼回復,又把關逸陽從照片裡截出來,意圖轉移話題,“這是你關叔叔。”
這回言謹直接發的語音:“關叔叔我認識,他朋友圈裡全是他自拍。媽,又是陸隊長,又是關排長,你這是腳踩兩隻船。”
林媚:“……少陪你外婆看那些亂七八糟的偶像劇。”
言謹說:“我覺得他們都挺好的,你自己選吧,是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咯!”後面這句老氣橫秋,也是學電視裡的腔調。
林媚笑了,笑完又覺得鼻子一酸。
低下頭去看照片裡的陸青崖,好像想通過他帶著笑的眼睛,穿透無情的歲月,跟著那個驕傲的少年,一路跋山涉水。
仿佛他們從未分開。
第19章 水鄉澤國(02)
雄化鎮三山環繞, 一水中分,下轄9個行政村, 是個風景秀麗的好地方, 奈何工業和旅遊業都不發達,全鎮2萬餘人, 仍舊過著靠天吃飯的日子。這是銅湖市最貧困的地區之一。
等到了鎮上, 再走半小時顛簸的鄉間土路,就到了蘭橋村。蘭橋村在雄化鎮南部, 四堰河的下游地區。
劉棟將林媚送到了蘭橋小學,便折返回去, 說要回家跟媳婦兒一塊兒吃晚飯, 林媚不便多留, 囑咐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蘭橋小學的王校長已經在校門口迎接。
所謂小學,只是一排平房,不知道建於哪年, 外牆泛黃剝落;樓前一塊寬闊的紅土地就是操場,操場上立著一根生鏽的旗杆, 頂上飄著一面紅旗。操場上還有棵高大繁茂的皂莢樹,幾個小孩兒正在樹下抓子兒。
王校長年過半百,有點兒駝背, 穿著一件樣式老舊的白襯衫,洗得很乾淨。他走上前向林媚伸出手,熱情笑道:“林小姐,你好你好, 歡迎來到蘭橋小學。”招了招手,身後幾個戴著紅領巾的孩子,上前幾步,擠在他身旁,拘謹地說:“林老師好。”
林媚跟校長握了握手,又蹲下身來挨個跟孩子打招呼。
在孩子的簇擁下,林媚進了教室。
教室地上鋪著一層細石子,擺著約莫十條長桌,每一條坐三個人。一個教室三十多個人,規規矩矩地背著手,熱切而又拘束地盯著站在講台上的林媚。
林媚掃視一圈,又從講台上下去,走到門口,跟王校長商量了幾句。
十來分鐘後,全校143人,在操場上圍成一個三層的圈,一年級二年級坐內圈,三年級四年級坐中間一圈,五年級六年級坐最外面一圈。
校長原本是抽取了四年級的班級參加這次的活動,但林媚覺得既然是啟蒙性質的課程,參加的人自然多多益善。
孩子們這麼成圈地圍坐下來之後,沒那麼拘束了,夕陽正好,照得一張張黑瘦的臉上,眼睛像洗淨的琉璃一樣明亮。
林媚先介紹了自己,然後搬了張凳子挨著內圈的孩子坐下,讓大家從年齡最小的開始做自我介紹。之後,又給每個人起英文名。孩子覺得新奇,很快就“Monica”“Allen”地互相叫了起來。
有個害羞的小姑娘舉起手,小聲地說:“林老師,只能起英文名嗎?有沒有……俄羅斯的名字?”
林媚笑問:“你喜歡俄羅斯?”
小姑娘目光看著地上,“……嗯,書上看到……芭蕾……很美。”
“你叫什麼名字?”
“何娜……”
“那叫你Natasha好不好?”
何娜無聲地照著念了一遍,羞澀地點了點頭。
等英文名字起完了,也到放學的時間了,大家把凳子搬回了教室,挨個跟林媚道別。
“林老師再見。”
“拜拜,Susan.”
“林老師,明天見。”
“Dylan,明天見……”
王校長負手觀察了一會兒,走過去好奇道:“林老師把他們都記住了?”
林媚笑說:“沒全記住,有特徵的容易記。”
等孩子們都散了,校長給學校的鐵門落上鎖,請林媚到他家去吃飯。
王校長的家,出學校,過一條水渠就到了。一間紅磚房,頂上蓋著黑瓦,破敗凋敝,情況比學校也好不了多少。
堂屋了點了一盞昏黃的燈,王校長的夫人正在往木桌子上端菜。她是個樸實的婦人,笑起來幾分靦腆。
四道菜,有魚有肉,雖不名貴,但林媚相信他們已經做到了力所能及的豐盛。
吃飯的時候,王校長一徑兒感謝林媚,說以他們工作室的名義捐獻的英語教材和課外讀物都已經送到了,“還有一台露天放映機,我已經會使了,前幾天還給孩子們放過電影。”王校長笑得憨厚。
吃著飯,有人來敲門。
王夫人把門打開,林媚往門口望去,卻是今天讓她幫忙起俄羅斯名字的何娜。小姑娘立在門墩前,有些侷促,問王夫人有沒有蠟燭,她家裡沒交電費,停電了。
王夫人讓她稍等,轉身去了臥室。
何娜站在門口,王校長讓她進來吃飯,她搖搖頭,說不吃了,仍舊站在原處,抬頭時目光對上林媚的視線,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看著地上。
沒一會兒,王夫人拿了一把蠟燭過來,又往她手裡塞了支手電筒,讓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看著清瘦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王校長嘆了口氣,“何娜是咱們六年級班上成績最好的,如果能到市里去讀初中,肯定能讀出個名堂。可惜她家裡實在……她爸去年失足掉進河裡淹死了,弟弟才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