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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瑞斯公司派來的車到了,這一行外國客戶挨個跟林媚擁抱上車,包括文森特。

    文森特垂頭喪氣,多少有些彆扭,林媚卻落落大方,祝他“farewell”。

    林媚揮著手,目送車子駛遠,把胸口掛著的參會證取下來,線在牌子上繞了繞,走到陸青崖跟前,“你剛剛說我什麼了?”

    陸青崖看著她,“她們說我口語不錯,哪兒學的,我說跟一個誨人不倦的老師學的。”

    林媚顯然不相信從他嘴裡能吐出這麼根正苗紅的表揚,“謝謝,我覺得有點兒折壽。”

    陸青崖笑了聲,給她拉開了副駕的門。

    剛剛那兩個外國姑娘邀請他去喝一杯,他說不行,未來媳婦兒會吃醋,指著林媚,向她們介紹他未來的媳婦兒。

    林媚掌著車門的頂,“你能開?”

    陸青崖從車前繞去駕駛座,“只是受了傷,不是殘廢。”

    晚上場館有演出,幾條線路特別堵,開了快二十分鐘,才從附近駛遠。

    陸青崖問她想吃什麼。

    “都行,我挺惦記一家做土豆燒雞的,不知道還開沒開著門,叫易記。”

    “開著,”陸青崖打方盤變道,“多開了兩家分店。”

    林媚立刻高興起來,好像覺得大家都和她一樣有眼光,有種微妙的與有榮焉。

    “你兩年前來銅湖做什麼?”

    “參加炎炎的婚禮,順道玩了幾天——運氣挺不好的,恰好碰上銅湖北山大火,你有印象嗎?情況挺嚴重,上了全國新聞。炎炎蜜月都沒來得及度,就被派去採訪了。”

    “我記得……”陸青崖看著前方,“我們中隊和消防中隊、森林警察都在搶災一線。”

    林媚愣了一下。

    那時是在秋季,連日的乾旱,滿山的枯枝落葉,火一點就著。

    消防深入火場中央,機動中隊和森警在外線撲火阻火。陸青崖領著中隊一排的同志在西南一線,拎著斧頭砍伐林木,開闢阻火帶。火勢兇猛,被肆虐的山風一吹,愈演愈烈,火舌帶著鉤子一樣往人臉上呼嘯而去。便感覺面上刺痛,人如焦烤,浸濕的衣服一霎就蒸發乾了。

    經過整整兩小時的合力戰鬥,火勢終於被成功遏止。

    但在那場火災中,銅湖市森林公安局失去了一名英勇的戰士,剛剛從森林警官學校畢業,才二十二歲。

    說了這句話後,陸青崖就不再出聲了,整個人像是陷於一種沉痛的肅穆之中。

    林媚從未在他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情。

    到底是變了。

    八年的部隊生活,把他身上那分浮躁和張狂洗去,顯出一種風雨不催的質地,像她曾在沙漠裡見過的胡楊林,疏曠而壯美。

    銅湖市海拔高,黃昏仿佛被拉長了一樣,太陽落得慢,從酡顏緩緩過度到染著銀熏的暗藍,遠處浮著薄霧,路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

    路況不大好,前方車流越來越密。

    陸青崖緩慢地踩了剎車,林媚抬頭往前看了看,不是紅燈,“好像堵車了。”

    陸青崖卻沒應,蹙著眉落了車窗,探出頭去。

    前方高樓下面聚了烏央烏央的人,人行道站不下了,擠到了機動車道上。

    對於這種人流密集的場合,他們通常都是一根弦高度緊繃。陸青崖解下安全帶,拉開車門,“我下去看看。”

    身影跳下車,越過了堵在路上的車輛,往人群飛奔而去。

    兩分鐘後,林媚手機響起。

    陸青崖急促道:“後備箱裡有個包,裝著索降裝備,幫我送過來,快!”

    林媚不敢怠慢,趕緊下車開後備箱,看見一個包,打開裡面裝著繩索,估計約莫就是了,給車落了鎖,提著背包便往前奔。

    快靠近時,她聽見議論。

    十八樓有人要跳樓。

    第15章 青紗帳里(05)

    往上望,十八層的樓高,人快成了一個小點兒。

    那黑色的小點兒此刻跨坐在欄杆上,風一吹衣擺飄蕩,看得人心裡也一個咯噔。

    跳樓這種事,多的是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有大老爺們兒大老娘們兒扯著嗓子高喊:“跳!倒是跳啊!”

    警察正在維持秩序,把聚在一起的人群往外疏散。林媚提著背包,逆著人流往裡擠。

    陸青崖正在跟一個警察交談,目光瞥見她,招了招手。

    林媚趕緊過去,把裝著索降裝備的背包遞給他。

    陸青崖接過,看她一眼,“你站遠,去車上等著。”

    林媚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擔憂,卻沒說什麼,點點頭道:“你注意安全。”

    陸青崖“嗯”了一聲,收回目光,拎著包,跟兩個警察進了大樓。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經被疏散開去,空出一大片的地,聽聞風聲來看熱鬧的,接到消息過來採訪的,還在不斷地往這塊兒涌,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媚送完東西以後,就被人群擠了出去。

    天已經徹底黑了,只能模模糊糊地瞧見那跨在欄杆上的影子,風中搖搖欲墜。遠近圍觀人群的議論聲和警察拿擴音器的喊話聲混雜在一起,更有甚者,舉著手機拍視頻,在社交平台上直播,一驚一乍地解說現場的情況。

    亂成一鍋粥。

    忽然,有人驚呼:“有個人爬上了十九層的陽台!”

    林媚視線往上移。

    夜色中同樣只一道黑影,可她認出來了,那是陸青崖。

    警察和十九樓的居民說明情況以後,領著陸青崖進了屋。

    穿上安全背帶,長繩估出合適的長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陽台欄杆上繫緊固定。手上一段繩摺疊,穿過8字型金屬環的上孔,反別,下孔連在安全背帶上。

    陸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繩置於左後側,翻上欄杆,往樓下望去。

    要自殺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被十八層的高度一嚇,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驚膽戰地騎坐在欄杆上,嗚嗚地哭。

    她情緒不穩,心理防線極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驚得她鬆了手。

    陸青崖默默地觀察著情況。

    約莫三十秒,他衝著警察比了一個手勢,忽地屈膝,在欄杆上一蹬,左手一松,人往下墜,降到十八層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腳踹過去!

    欄杆上的小姑娘登時被踹回了陽台,陸青崖也緊跟著飛入,把她緊緊箍在身下。

    陽台門口的警察衝過來,把小姑娘從地上扶起來,送進屋內。

    小姑娘的父母立即圍上去,把人抱住,嚎啕大哭。

    陸青崖和樓上的幾位警察交接了情況,收了索降裝備,乘電梯下樓。

    樓下,方才和他交談的那名警察沖他敬了個禮,“今天的情況,煩請陸隊長跟你們中隊通報一聲。”

    陸青崖點頭,目光往外看,在不遠處人群的邊緣,一眼掃見林媚,她還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大樓的高處。

    他笑說:“成——那我先走了,後續麻煩你們處理了。我還在跟人約會呢。”

    人群漸漸地散了。

    陸青崖走到林媚跟前,“怎麼沒去車上?”路燈照得她眉目清晰,澄黃的光讓輪廓都更柔和了些。他總覺得她沒變,還和九年前一樣的年輕好看。

    林媚方才拿手機當望遠鏡,把鏡頭拖到最大,勉強看清楚了陸青崖的全部動作。

    從他跳下陽台那刻,就替他捏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繩索肯定能保證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經成功落到了樓下陽台。那瞬間還是心臟高提,到現在還沒落下。

    林媚目光往他背上看去,“扯到傷口沒有?”

    “沒事,”他把裝索降裝備的背包往肩上一掛,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來煙放在車裡了,“上車吧,本來是帶你出來玩的,沒想到碰上這種事……”

    林媚搖搖頭,“人命重要——我記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官兵的工作?”

    “情況緊急,我正好在,救人要緊——也是有把握,我們平常練過,不然我不敢貿然上去。”

    林媚點頭,手心裡有汗,黏膩濕滑,她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陸青崖看她一眼,笑問:“怕了?”

    林媚不說話。

    方才那刻,她陡然意識到,“八年”真不是一個輕飄飄的詞,它意味著空白,意味著陸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於她而言已是永遠的不可知。

    兩個人上了車,陸青崖打開車窗,點燃一支煙,慢慢地抽,等前面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車窗上,目視前方,“……沒多大事,十八層樓也就60多米,我們1000米的塔橋都降過,這都是小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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