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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媚笑了,“……不是,我是說,如果以後也跟……跟陸隊長一起生活,你覺得這樣好嗎?”
林言謹停下動作,看向陸青崖,好像是在認真地權衡這個問題。
他問:“你會對我媽好嗎?”
陸青崖:“會。”
“會對我好嗎?”
“會。”
“會對我外公外婆好嗎?”
“會。”
林言謹轉過目光,“那就可以。”
飯吃完了,林媚打發陸青崖去洗碗,自己喊上又在搗鼓魔方的林言謹,“言謹,去房間,我跟你說件事。”
言謹拿上魔方,跟著林媚進了房間。
陸青崖把碗刷完了,到客廳里坐下。
門掩著,聽不見裡面的動靜。
心定不下來,好像回到那天直接詢問林媚這孩子是不是他親生的一樣。
習慣性地摸出煙盒,拿出一支點燃,深深地抽了幾口。
繼續等。
不知道過了多久,裡面驟然傳來眼鏡兒激動的聲音:“我不信!”
門拉開了,他飛快從裡面跑了出來。
經過了客廳,目光沒往沙發上瞥一下,徑直朝門口跑去。
陸青崖動作迅捷,一把抓住他,“眼鏡兒。”
林言謹身體快扭成一股橡皮糖,含著淚的眼睛瞪著他,拼命掙扎,“你放開我!”
林媚從房間追出來,頓了一下,到他倆跟前蹲下,“……先放開他吧。”
陸青崖鬆了手。
林言謹退後一步,胸膛起伏,被激怒的小老虎似的,瞪著他倆。
“我要回家。”
林媚:“……好。你去收拾箱子。”
似乎沒想到林媚會答應得這樣乾脆,林言謹反倒是愣了一下,“……能現在就回嗎?”
“能。”
小小的身影沒有一絲猶豫地往臥室去了。
林媚蹲在地上抹眼睛,陸青崖靠近一步,伸手把她撈進懷裡。
“別哭,沒事。”
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了。
雖然最壞的情況發生時,他發現再多的準備沒用。心往下沉,很快泛起前所未有的痛苦。
沒多久,林言謹收拾好了行李,不光他自己的,還有林媚的,一大一小兩個箱子,他推得吃力,深一腳淺一腳的,“好了。”
林媚站起身,去收拾自己的提包。
很多東西,零零散散的落在茶几上。
充電寶,鏡子,口紅……她一樣一樣地往裡塞。
驟然停了下來,掩面抽泣。
林言謹愣了一下,鬆了拉杆,緩緩走到林媚跟前,手足無措的,“……媽。”
林媚背過臉,使勁地抽了一下鼻子,啞聲說:“沒事……幫我把這些東西收一下好不好,我去洗把臉。”
林言謹鼓著臉,把充電器從插板上拔下來,放進包里。
陸青崖就在不遠處站著。
他微微抬起目光,看他落在地板上的長長的影子,“……你真的是我爸?”
陸青崖沒吭聲。
“我不認。”林言謹抬頭,眼睛裡憋著淚水。
“……你可以不要我,可是你為什麼不要我媽?”
第32章 夜色小城(09)
所謂童言無忌, 大抵在於其不加掩飾,是以字字誅心。
陸青崖許久未動, 像是中了槍也必須站立死去的士兵一樣, 身影格外的蕭索。
他啞聲問:“眼鏡兒,你想聽我跟你解釋嗎?”
“我不聽!”
在孩子的心裡, 劃定了界限, 就是敵人,對敵人不能有絲毫的通融。
於是繼續鼓著臉憋著淚, 把林媚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收起來,連一包紙巾都不給陸青崖留下。
林媚洗完臉出來, 林言謹也收拾好了。
陸青崖過去提行李, 林言謹一聲斷喝:“不要你送!”
陸青崖手僵在半空。
片刻, 收回口袋去摸手機,幫他們叫了一輛往機場去的計程車。
他叫車的時候,林媚就在買機票。
而林言謹站在兩人中間, 護著兩個行李箱,像一個盡忠職守的邊防哨兵, 不允許國境線兩端的人有任何接觸。
幾分鐘過去。
陸青崖:“車到樓下了。”
林媚:“嗯。”
“路上注意安全。”
林媚提上行李,和陸青崖對視,直到衣袖被林言謹扯了一把。
兩人什麼都沒再說, 林媚拿上行李出門,正要轉身的時候,門被林言謹哐當一下給關上了。
他們前腳進了電梯,陸青崖後腳就跟著出了門。
拿出平常在隊裡訓練的速度, 沿著樓梯飛快往下奔。
到門口時,林媚和林言謹恰好上了車。
車正要開,陸青崖繞去林媚坐的那一側,敲了敲車窗。
窗戶打開,他摟著林媚的腦袋,在她發上親了一下,聽見她短促地抽了聲鼻子,便把她手抓過來,用力一握,“……沒事。”
又低聲地問:“我開車去機場送你們……”
言謹耳朵尖,紅著眼瞪他:“不要你送——你放開我媽!”
陸青崖鬆了手,退後半步。
車緩緩啟動,林媚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垂下了頭。
她感覺到林言謹側過身來抱住了她肩膀,輕聲地說:“眼鏡兒,好好坐著吧,我沒事……”
車後尾燈閃了幾下,夜色里漸行漸遠,很快消失。
陸青崖摸了支煙點上。
道旁樟樹的陰影里,一點火星忽明忽滅。
幾分鐘後,陸青崖撅斷了煙,邁開步子,往營房的方向跑去。
過去五公里多。
悶頭跑,十五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心裡煩悶沒有半點消解,他到了營房,往操場。
繼續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口袋裡手機響了。
陸青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掏出手機。
是林媚打來的,“……我們已經到機場了。”
“眼鏡兒還生氣嗎?”
“好些了……”
“你順著他。”
“對不……”
“別道歉,”陸青崖截住她的話,“這是我的錯,你別道歉。”
他笑了聲,“樂觀點想,好歹眼鏡兒人還小,直接動手沒什麼優勢。等到了父母那關,可就不好說了……”
林媚也跟著笑了,“……這關都不一定過得了呢。”
“全世界可不是那麼好爭取的。”
林媚輕輕地“嗯”了一聲。
有幾句話在嘴邊滾了滾,到底還是沒說出口,陸青崖低聲囑咐:“落地了給我打個電話,別想那麼多,先順著眼鏡兒,我們時間還長。”
“好。”
掛了電話,陸青崖直接往跑道上一躺。經過白天的暴曬,上面現在還是熱烘烘的,蒸得人汗出如漿。
陸青崖抬頭看著天上。
有一年他們做極限特訓,負重越野,跋山涉水,到目的地時累到虛脫,大家也是這樣躺在地上。
一種同樣累痛交加的感受。
有句話,他最後還是沒對林媚問出口:
如果言謹還有父母始終不鬆口,你會放棄嗎?
也很深了,陸青崖從地上爬起來,回幹部宿舍。
路上碰見虞川他們幾個,打了聲招呼,沒多談,直接上樓了。
宿舍沒人,沈銳打了報告,晚上回了父母家裡。
陸青崖蹬了鞋襪,赤腳踩在地板上,也沒開燈。
黑暗裡點支煙慢慢地抽,室內涼快,汗開始蒸發,半邊身體都開始發涼。
·
林媚和林言謹抵達江浦市,已是凌晨兩點多。
屋內漆黑,林媚剛開了燈,臥室門打開,盧巧春皺著臉從裡面出來,“……幾點了?”
“兩點半。吵醒您了……“
“怎麼這個時間回來?”
“眼鏡兒想家了……”
“哎呦,”盧巧春笑了,朝林言謹伸出手,“過來,外婆抱抱。”
林言謹在飛機上睡過,洗過澡以後更加沒有睡意。
林媚進他房間的時候,他正蹲坐在床上擺弄拼圖。
林媚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去摸他腦袋,被他一偏頭躲開了。
早料到了,倒也沒覺得尷尬。
收回手,低頭看著他,“還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