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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嘉言一陣心酸,說話的師弟還需要存錢結婚,哪裡有餘錢借給其他人。她正要過去調解,陳梓良負手從房裡出來。
“師傅,靜雪她要走了……”
“她已經跟我說了,讓她走吧。”
師弟怔怔地鬆開靜雪的手腕,“師傅……”
陳梓良已走到門口,環視一圈,最後目光落在正廳門口的匾額之上,“去通知大家,想走的去帳房結了工資,今天一併走了吧,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都是人之常情,我陳梓良不怨大家,只希望出去之後,繼續將崑曲發揚光大。”
幾個人都靜靜地立著沒動,靜雪哭著跪下,朝著陳梓良重重磕了一個頭,“請師傅原諒弟子不孝。”
陳梓良沒有轉身,只是舉起手來,輕輕地擺了擺。晨光熹微,他的身影被得很長,看來蕭索無比。
小半個上午,除了靜雪,還走了三個人。其中一個是蘇嘉言最小的師弟,善演丑角,去年才登台演出,一折《雙下山》唱得格外精彩。
都定下來之後,蘇嘉言陪陳梓良在書房喝茶。
“嘉言,你若是有想法,也盡可自行離去,不要被所謂‘得意門生’束縛了。“蘇嘉言垂著頭,“師傅,我不會走的。”
之前崇城大劇院的經理人來找過她,給出的工資是這裡的十倍。但陳梓良於她有知遇之恩,更有養育之恩。
陳梓良長嘆一口氣,一夕之間仿佛老去十歲,“嘉言啊,我一出生就在劇院,少不得死了也一把飛灰灑在這院子裡。人各有命,我陳梓良只是愧對老祖宗傳下的基業。”
陳梓良穿著唐裝樣式的外衣,鬢髮發白,前幾年還精神矍鑠,如今還是顯出了幾分頹態。蘇嘉言心中刺痛,想著傅寧硯說的話,便覺重重的陰影都壓了下來。
從窗口望出去,就是她自小練功的院子。不管是嚴冬還是酷暑,她都是雷打不動的五點半起床,練兩個小時的基本功之後再去吃早餐。她六歲失去父母,在劇院已經住了整整十八年。陳梓良於她,是師更是父。
陳梓良常說自己生是劇院的人,死是劇院的鬼——她又何嘗不是。
無論如何,她都不能眼睜睜看著蘭亭劇院化為廢墟——那等於是生生奪去陳梓良的性命。
若保住劇院的代價就是與魔鬼做交易,少不得,她只能孤身前往,單刀赴會。
第2章 單刀赴會
鍾凱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張卡,遞給蘇嘉言,“蘇小姐,每個月三少都會把你的零用錢轉到卡里,如果透支了也沒關係,告訴我一聲我就會匯報給三少處理。”他又掏出一串鑰匙,“這是別墅和座駕的鑰匙,蘇小姐可以先去看看,如果不滿意的話都可以重新置辦。”
“三少在崇城大部分的高級服裝店都是貴賓,蘇小姐想買衣服可以隨時過去,帳都會記在三少名下。”
鍾凱又詳細地說明了一堆,而傅寧硯一直似笑非笑地觀察著蘇嘉言。
自始至終蘇嘉言都垂著頭,似聽非聽,沒有看那些東西一眼。待鍾凱說完之後,她才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傅寧硯,“傅先生,我有一個條件。”
“說來聽聽。”
“我想繼續登台表演。”
傅寧硯搖頭,“我不希望我傅寧硯的女人被其他男人覬覦。”
“現在劇院暫時沒有接檔的花旦,按照規定,我的一個師妹還要過兩個月正式滿十四歲才能登台。”
傅寧硯沉吟,“好,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但是只能參加每周六劇院的演出。”
蘇嘉言攥緊手指,微微閉了閉眼,“傅先生,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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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上次的菜館,這次蘇嘉言卻和陳梓良先到一步。剛剛喝完一盞茶,傅寧硯就到了。
傅寧硯今天穿正式的三件套,都是手工訂做,裁剪合身,勾勒出身體修長的輪廓。他五官清雋,眉目深秀,長身玉立便有一股儒雅清貴的氣質逼人而來。若非蘇嘉言見識過傅寧硯的本來面目,恐怕也要被他這齣眾的外表騙過去了。
“陳老先生,”傅寧硯微微躬身鞠了一躬,“一直聽聞大名,始終緣慳一面。”
“傅先生不必多禮,快請坐。”陳梓良笑道。
傅寧硯在陳梓良對面坐下,而蘇嘉言則起身為他倒茶。兩人脈脈對視片刻,各自含笑不語。這一派小兒女的姿態,陳梓良自是看在眼裡。
喝了半晌的茶,菜一一端上來。席間陳梓良便問及傅寧硯的家庭。
“家裡是做生意的。”
陳梓良聞言立即斂了笑意,“經商的傅家……令尊可是傅在煌?”
“正是。”
陳梓良立即看向蘇嘉言,目光帶著冷意,“嘉言,你和這位傅先生是如何認識的?”
蘇嘉言不安地攥緊了手指,正要回答,傅寧硯卻搶先不疾不徐地答道:“家裡有個表妹報了少年宮的戲曲興趣班,有次接表妹回家,正巧碰上那天嘉言被邀請在興趣班授課。”
陳梓良臉色緩和幾分,“嘉言可知道你的身份?”
“我怕嘉言心懷偏見,最初並未說明身份。棲月河開發案批下來之後,我一直在居中調停,希望將其作為文化中心進行改建,事情前幾天才有了眉目,我也是那時才告知嘉言我的真實身份。”
他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句句直指陳梓良的疑慮。
果然陳梓良沉吟片刻,復又笑道:“嘉言是我一手帶大的,她的終身大事我不免多操心幾分。追求嘉言的青年才俊一貫絡繹不絕,如今見傅先生一表人才,又和嘉言兩情相悅,我就放心了。”
傅寧硯攥住蘇嘉言的手,微笑說道:“嘉言和我說,她從小父母雙亡,老先生就是她的父親,請老先生放心,我必不會虧待嘉言。”
一頓飯算是吃得其樂融融,傅寧硯又不斷給蘇嘉言夾菜,噓寒問暖,極為體貼。落在旁人眼裡,全然的郎情妾意蜜裡調油。
結束之時,蘇嘉言卻是身心俱疲。將陳梓良送上車之後,笑容從她臉上消失得一乾二淨。
傅寧硯一手擁住她的肩,“蘇小姐真是好演技。”
“哪裡比得上傅先生。”蘇嘉言冷冷答道。
“既已按照蘇小姐的吩咐安定三軍,接下來是不是輪到蘇小姐履行職責了?”他湊到她耳邊,一句話說得極盡曖昧。
蘇嘉言頓時身體一震。
傅寧硯一笑,俯首含住蘇嘉言的唇。
一個綿長而霸道的吻,分開之時蘇嘉言的唇都微微腫了起來。
傅寧硯嘖嘖一嘆,“吻技太差——走,我們去看你的新房子。”
傅寧硯一路心情大好,輕輕地哼著歌。蘇嘉言將窗戶打開,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燈火。涼風將她的髮絲吹起來,空氣里幾分幽微的香味。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知道你曾經在少年宮上過課?”
“你調查過我。”蘇嘉言涼涼答道。
“我自然是調查過你……不過第一次見到你,確實是在少年宮無疑。”
蘇嘉言聞言一怔,忍不住轉過頭來看向傅寧硯——他雖然帶著笑,看起來卻並非玩笑。
“你那天唱了兩句《長生殿》。”
蘇嘉言驚了片刻,“我並不記得見過你。”
“追求你的‘青年才俊一貫絡繹不絕’,蘇小姐自然不記得我。”他用陳梓良的話來反擊她,倒是一個絕佳的嘲諷。
蘇嘉言心往下沉了幾分,“你在報復我?”
傅寧硯笑了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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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視野極佳,一推開窗便能看到遠處波光瀲灩的河流。傅寧硯在洗澡,而蘇嘉言坐在窗台上看著夜景,久久難以平復心悸之情。雖然打定主意要保蘭亭劇院周全,終究還是無法想像會遭遇如何恥辱的境地。
做這一行,雖然不至於清貧,卻也並不富裕。自然有人難以抵擋錢財誘惑,但她蘇嘉言絕非其中一個。
但如今她明白自己還是太過天真,沒有錢財,自然會有其他。人只要有欲望,就免不了對一些事做出妥協。欲望再正當,也無法對這種錢財交易本身洗白。
她和其他人並無兩樣。
別墅不是新裝的,但因為在半山處,環境格外清幽。家具一律換了最新,居然也都是按照她的喜好購置的。衣櫃裡滿櫃的錦衣華服,梳妝檯一拉開琳琅滿目。
然而她分明只感覺恐懼——這一切都只是一個華麗的囚籠,不知道哪一刻她就會生生窒息而死。
“咔噠”一身,浴室門打開了,蘇嘉言身體也跟著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