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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星調勻自己的呼吸對我說,“噯,這位爺和你長的很像。”
我簡單的“哦”了一聲,並沒因為阿星的話而感到慶幸,村子裡的這幫傢伙不是為了錢,只是為了填飽肚子,我望了望周圍的草木是否早被吃的一乾二淨,卻不想我腹中的一聲低鳴讓他們放棄了打劫我的念頭。
雖是這樣,那個村頭大王堅持自己的眼光沒有錯,正因為我是人模狗樣,所以沖我問了句,“帶吃的了沒有?”
我把兜里的三百塊錢掏出來遞了過去,那群人白我一眼散去了,他們需要的確實只是食物。
這是他們的地盤,一個上等人士從不進入的空地,一隻只無所事事只為食物發愁的臭蟲把這裡當作了臨時的棲息地,任何孤魂野鬼出不得這個村子,一旦踏出半步,所要面對的必定是每個人的天敵。
圍堆在這裡的渣子們與我沒有任何關係,有關係的只有臉上剛結了血渣的阿星,和那個不拿正眼看人的村頭大王黃昊升。
倒三角身材的黃昊升獨自擁有一座四合院,大門的兩邊各貼一道紅紙,歪七扭八的字看起來像是對聯卻又不是對聯,左邊寫著“村裡的一切都是我的”,右邊寫著“包括你”,橫批:“滾”。
他的親隨都是混吃混喝的半吊子打手,平時就是打打牌賭點什麼,可每一個半死不活的窮鬼沒有賭本,誰輸了就負責找當天的食物,找不到食物就挨頓揍。
挨揍不是目的,目的是給別人長記性,早就虛脫了的打手們下手並不重,但足以讓人心裡增加一道創傷,黃昊升從沒輸過是因為他有一個“老大”的頭銜。
我用胳膊肘杵了杵阿星,“這裡的房租多少錢?”
阿星連看我都沒看一眼,“錢不好使,這個地方雖然看起來破舊不堪,但卻是絕對的安全,不要小看了這裡,沒點兒人際關係根本進不來,主要原因是受人保護。”
我多少嚇了一跳,他這吹牛的本事永遠改不了,受什麼人保護不是我所關心的問題,只是瞬間有了成為保護動物的感覺,想進進不來,想出出不去,就跟每個人心裡的死角一樣,自己走不出來,別人也別想闖進去。
我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裡,不懂我的人我也不去責怪,這裡邊能吃的都吃光了,不能吃的也吃光了,而且吃了的人多半都死了,我突然冒出一個可笑的猜疑,之所以讓一些沒價值的人吃那些不能吃的東西,是因為村子裡需要控制人數增長,達不到均衡必定帶來後顧之憂。
挨餓的日子不好過,留了青山在,依然沒柴燒,即便是受過高等教育,跟這些既不像人也不像鬼的東西待得時間久了,人類擁有的本能也都會逐漸退化。
我只能跟阿星走進屬於我們的房子裡,房子很破但很乾淨,乾淨的一個家具都沒有,屋子的角落裡有一張連乞丐看了都會拂袖而去的草蓆子,那是由曬乾的稻草編織而成的,我想那應該算是個床,我脫下上衣鋪在上邊躺了下去。
阿星邊往外走邊囑咐我,“你自個兒住這院子,我住在別的院子,有人欺負你就提我的字號。”
我向阿星發問,卻不關心可以獨自住一套四合院的問題,“咱們今天吃什麼?”
阿星也正為這事犯愁,“走吧,一塊出去找吃的,反正咱們沒來之前村子裡能吃的都被他們吃光了,我聽別人說那個黃昊升沒來之前不僅吃了虧,還吃了官司,他發誓再也不想提‘吃’字,可還在為吃的揪心,古人說的真好啊,民以屎為天。”
我趕緊站起來追過去給他糾正,“那念‘食’,二聲。”
☆、《幽夢長酩》第二卷 無名村落(02)
剛走出大門口,不知是誰一嗓子嚎了出來,“我要成為有錢人,做不了有錢人的後代就做有錢人的祖宗。”話音剛落,傳來四五個人的謾罵,“錢有個屁用,村兒里沒吃沒喝的,還不是死路一條。”
那個想成為有錢人的傢伙也是剛進入村子,別人懶得打他是因為沒有多餘力氣可以動手,回擊他的謾罵聲都是近乎哲理的話語,他們似乎更能看透人生,“金錢誠可貴,美女價更高,若有饅頭在,兩者皆可拋。”
在我和阿星來這之前,誰都沒想過饅頭到底有多可貴,直到我們吃了這裡的第一頓正餐:水煮白菜——湯。清澈見底的碗裡只有兩片白菜葉飄過來又飄回去,我小心的喝了一口差點沒落了眼淚,不放鹽不放油的菜湯險些讓人窒息,喉嚨抗議了好久終究被我強制咽了下去。
“今天的伙食不錯。”發表意見的人是黃昊升,沒有一個人去拍他的馬屁,從這些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能吃到現在這樣的大餐早已對他感激不已,他們甚至會把菜葉從喉嚨里再吸回到口腔內重新嚼一遍,看這情形,腹中的胃液足以讓我成為飽漢子。
“新來的三個吃完了過來找我,我給你們蓋個章。”黃昊升嘴裡含著滾燙的菜葉在那裡支支吾吾。
語言不清楚,但是很威嚴,他說過的話最好不要當成耳旁風,就算心裡不舒服表面上也得裝的服從,這是他定下的規矩。
所謂的蓋章就是在新來者的大腿上烙一個印子,這樣走到哪裡都不會丟失,也只有白痴才會去蓋這個章,丟不丟失對黃昊升來說沒有太大關係,跟這些廢物浪費太多程序就是閒扯淡的事,後來我想明白了,黃昊升心理有問題。
既然立下了規矩就得有人維護,除了我以外,阿星和那個做夢都想有錢的主表示了服從。
“脫了吧。”很和緩的三個字從黃昊升嘴裡吐出來,他懶洋洋的把這當作宣言的機會。我悻悻站在那裡也不知道想罵誰。
阿星脫了,那個傢伙也脫了,兩個人的褲子都團在腳踝骨,等待著黃昊升留下永久的烙印。
“叫什麼名?”
“劉子易。”
“你吶?”
“海星。”
“你怎麼不脫?”黃昊升把目光轉移到我身上,或許是因為我沒有服從,所以他像馴一隻畜生一樣對我呵叱,“嗨,那個把臉拉的跟驢臉一樣長的傢伙,問你呢。”
服不服從都是為了能更好的活著,我儘量用緩和的語氣詢問他能不能不烙印子,黃昊升輕輕點了點頭,“相當可以,今天晚上的食物你去找,找不到回來會烙兩個印子。”
我垂頭喪氣,不僅因為無能也因為黃昊升得瑟而生的惡寒,他不再理我,而是看向劉子易衣服里裹的那具骨頭架子標本,“你怎麼這麼瘦?”
劉子易挪動著腳步,轉了個身由倨而恭地說,“是餓的,老大。”
他會認為黃昊升會同情,可黃昊升的眼神里只有絕情。村子裡有點兒本事的人都是結了空網的蜘蛛精,我知道一定會找不回食物,更不想被燙死在烙鐵下,於是,我開始尋找食物。
正如他們描述,天上飛的我夠不著,水裡游的我看不見,地上爬的早已被他們滅絕,能看見的只有飛來飛去的蒼蠅,不遠處的石蒜花叢下,躺著的幾具骸骨成了蒼蠅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