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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在另一個候診室里又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於丁一才被叫進去fèng針。
醫生帶著於丁一看過了所有的房間,問:“你想在哪個房間裡fèng針?”
“哪個都一樣……”
醫生又帶著於丁一轉了一圈,問:“你想在哪個房間裡fèng針?”
於丁一實在太想早點結束,於是隨便指了一個:“那個吧!”
白人醫生非常興奮地說:“哦!那個是最大的房間!原來你喜歡大房間!”
“餵……”
於丁一在心裡想:看一次急診最低也要幾千美元,難道就是用來選房間了嗎?
fèng完了針,醫生去寫藥方,藥方一寫又是一個小時。
出來的時候,譚崢竟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
於丁一實在太累,最後終於忍不住在回去的路上睡著了。
靠在副駕駛的座位里睡覺,旁邊是譚崢在開車,一瞬間,於丁一覺得譚崢好像還沒有走,好像還在和自己一起上下班。
那個時候,他總是非常依賴譚崢。
然後畫面就又回到了那個迷路的夜晚,又黑又冷,街上沒有人。記憶中唯一的光就是譚崢將車停在路邊時打出的兩道燈光,又暖又亮。
現在呢,於丁一迷迷糊糊地想,譚崢本來是要與合作夥伴一起去喝咖啡的,卻再次因為自己而改變了行程。
隨著車子的一個顛簸,於丁一好像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
自己總是依賴譚崢,是因為譚崢從未拒絕過他。
第21章 告別美國
回到家裡,於丁一突然神神秘秘地摸出一瓶東西,對譚崢說:“看……剛才在醫院,有人發防狼噴霧劑的試用裝,我也要了一份……”
譚崢皺了皺眉:“你要這東西幹嗎?”
“好奇啊……”於丁一說著,就擰開了蓋子,衝著自己比劃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有勇氣用力按下去。
“啊啊……”於丁一眯著眼睛,只留了一條小fèng,然後一咬牙,飛速地衝著自己噴了一下,“神農嘗百糙!”
“……”
“啊啊啊啊啊!”於丁一緊閉著眼睛,踉踉蹌蹌地跑到水池旁:“辣!辣!”
“活該。”
“譚崢!譚崢!”
於丁一一邊揮舞著剛剛被fèng了針的爪子,一邊用另一隻爪子不停地抹眼睛:“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譚崢走過去,一手抓著於丁一的頭髮,一手幫他一起抹著。
最後,終於重見光明的時候,於丁一的兩隻眼睛早已經紅得像兩個桃子。
“呔,”於丁一說,“小子厲害……!”
譚崢拿起那防狼噴霧劑,慢慢靠近於丁一的眼睛,立刻就讓於丁一落荒而逃。
被這麼捉弄了一下,於丁一才覺得兩個人的關係好像有點兒回復正常狀態了。
但是,緊接著,譚崢的公司就因為一些問題讓譚崢趕快回去。
譚崢走的時候依然有些悶悶不樂。這二十七年來,譚崢從來都沒有過這麼心酸的感覺,但是更心酸的事是他是一個人在孤獨地心酸著。
譚崢走了以後,於丁一就經常和張述行在一起。
有一次,兩個人一起去聽了美國相聲。於丁一覺得極其無聊。台上的人只是在用誇張的表演來強迫大家發笑,最不能明白的是那些美國人好像還真的覺得很好笑。這些所謂的笑料,有百分之八十,於丁一明白別人為什麼笑,但是卻不覺得好笑;還有百分之十,於丁一聽懂了整個句子,但是卻不明白笑點在哪裡;最後的百分之十,於丁一根本就沒聽懂。於丁一自己是絕對不會來湊這些熱鬧的,但是張述行喜歡出去參加各種各樣的活動,因此於丁一也喜歡。他喜歡的不是這些活動,他喜歡的是跟著張述行。
還有一次,兩個人一起去看歐巴馬在一所大學裡進行的演講。說是演講,其實就是拉選票。這個學校,在歐巴馬來之前一個月就開始換盆栽,修水池,面子工程做了一大堆,最過分的竟然還在演講的前一天將學生們違規停放的自行車全部都給拖走了。於丁一最恨的就是別人虐待自行車。上學的時候,於丁一沒有小汽車,於是硬是仗著一輛自行車橫行南加州。每次一收到面試通知,於丁一就和公司商量,將面試安排在下午三點左右,然後前一天睡足,當天早上8點起床,吃飯喝牛奶,之後就卯足了勁兒開始騎,騎它45個小時,趕到公司面試,面試結束後再接著騎,不迷路的話,就可以在晚上10點到11點之間回到家中,蒙頭大睡。但是,就是這樣寶貝的一輛自行車,最後卻被別人偷走了。於丁一再買了一輛,又被偷走了。到畢業的時候,他手裡的是第三輛自行車。有的時候,於丁一忍不住會想,那些自行車現在過得還好嗎?
不過,雖然不滿這個學校拖自行車,張述行想聽的演講,那還是要陪著一起去的。其實這演講,於丁一也沒聽出什麼,都是一些套話,套啊套啊套,講的還是改革,跟四年前一模一樣。可是四年過去了,也沒改出個啥,不知這東西還有用沒有。於丁一一直覺得,美國的政治就是,選共和黨上台,然後發現太差啦,就換成民主黨,又發現太差啦,再換回共和黨,又發現太差啦,再換回民主黨……以此類推。日本的政治呢,就是選自民黨上台,發現太差啦,然後還選自民黨,又發現太差啦,接著還選自民黨……以此類推。
從現場來看,歐巴馬這一套套話還是相當管用,整個氛圍甚至有些嚇人。當歐巴馬走上演講台的時候,主持人就帶領全場一起非常有節奏地高呼:“Obama!Obama!Obama! ……”重音在這個“馬”上。後來,歐巴馬說,“中國剛剛削減了自己的教育經費,教育現在在中國的財政支出中排第二。那麼,世界上哪一個國家永遠不會削減自己的教育經費?世界上哪一個國家永遠把教育排第一?USA!”這時候,全場又一起特別有默契又特別有節奏地高喊:“USA!USA!USA! ……”重音在這個“A”上。整個過程都讓於丁一想起某種宗教儀式,所有人都是非理性的,通過情緒傳染達成了一種群體無意識。於丁一一直覺得,美國的傳播實在太高杆,在潛移默化中讓人們去接受一些想法,比如,幾乎所有體育比賽中間都會請出退伍老兵讓全場一起致敬啦,再比如,在電影裡弄出面國旗飄來飄去啦……就可以讓人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被影響過,還會經常得意洋洋地抨擊別國,也不管別國的人是不是就在旁邊。於丁一一直覺得,自由和民主是所有國家發展的方向,但有些國家並不像自己和別人想像中的那樣完全沒有宣傳。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在聖誕節前一個月左右的時候,張述行帶著於丁一一起去看聖誕樹點燈的活動。
大廣場上的聖誕樹極其地高,高到於丁一連一片葉子都摸不到。四周還布置了彩燈,糖果屋,聖誕老人等等很多漂亮的裝飾。
在這樣的氣氛里,於丁一覺得很……難過。
“張述行……”於丁一蔫蔫地說,“我的小汽車被偷了……”
張述行好像有點意外:“……嗯?”
“警察說找回來的希望不大……”
“為什麼?”
“因為我的車太好了……警察說,偷這種車的人,要的都是裡面的東西,拆了就把空殼扔掉,就算找到車,裡面也什麼都不會有了……”
張述行放緩了聲音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於丁一抽了抽鼻子,說,“先等一等……還沒有的話,就買新車唄,這幾天先租個車開一開。可惡,又要破財了……”
張述行看著於丁一,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你不用在這裡買車了……”
“……嗯?”於丁一有點納悶地問,“為什麼啊?”
張述行溫柔地笑了笑:“我這一陣子想了很多。作為一個外國人,到這個級別,基本也就差不多了,以後恐怕都沒有太大的升職空間。”頓了一頓,張述行說,“所以,我打算回國。”
“咦咦咦!”
“我已經和公司談過了,公司近期就會把我調到中國區。”
“咦咦咦!”
“於丁一,”張述行的眼睛看著於丁一,一眨不眨,“跟我回國吧。”
“可是……”於丁一又說,“明年我就可以申請綠卡了……”
向著綠卡前進,似乎已經變成一種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