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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色的手,玄色的柄。白與黑,極致雙彩,合成八卦,乾坤震巽,坎離艮兌,仿佛輕而易舉地,就能將他那些羞於啟齒的心魔,悉數揭出。
傅廷川偏開眼,端起那杯咖啡抿了口……
醇郁,好喝。
姜窕的手沖洗過的咖啡機……
姜窕的手研磨過的咖啡豆……
姜窕的手拈過的方糖,撕過的奶精,全部融匯在這杯甘滑里……
傅廷川滿腦子都是她的手,他突然後悔了,後悔昨天的一時衝動強出面,後悔他親自把她帶來了他身邊。
還好,昨晚臨睡前,他想了個主意。
傅廷川淡淡開口:“等我那個助理過來再化妝。”
姜窕一愣:“好。”
正巧,她的準備工作也差不多完成了,自此收手。
傅廷川盯了會報紙,一個字也看不進,只好作罷。可總得找些什麼遮掩下他的不自在。
他翻出手機,打開徐徹熬夜給他下載的遠程監控。
他一整天都在片場拍戲,偶爾得空了,想看看小米糰在屋裡的生活情形。
用以觀察的攝像頭就安在客房裡,很高,能拍到大部分的地方。
屏幕上,還算清晰的畫面頓時顯現出來。
傅廷川一眼就找到了小米糰,她正在棕色的歐式沙發上睡覺,圓滾滾的,像一團白毛球。
貓的一天,有十六個小時都在睡覺。任世間紛紛擾擾,我自入夢逍遙。
“姜窕,過來看看。”他成了一個邀請夥伴來旁觀手遊的小男孩。
年輕女人的目光瞬時被吸引過來:“什麼?”
“監控。”
姜窕湊近,但也不太近,依舊維持著一個禮貌的間距。
平民和富人的關注點總是大相逕庭,她的眼光逗留在屏幕上,接著,她輕啊了聲:“你用4G看視頻麼?”
“……沒事。”他前陣子剛接了某通信集團的代言。
有錢就是任性,姜窕腹誹,面上還是笑著評價:“它現在完全是個家貓了。”
傅廷川說:“這個監控還可以喊話。”
“真的?它聽得見?”
“嗯。”
姜窕小聲喚道:“小米糰,小米糰——”
手機里立馬盪起山谷回音一樣的聲音,小白貓豎著的耳朵動動,迥然抬起臉來,四處尋找聲響的出處。
好玩,兩個人同時失笑。
徐徹站在半米開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這兩人又他媽在幹嘛?夫妻倆一起逗搖籃里的小屁孩然後還笑得分外慈愛嗎?
等到他倆玩完“遠程逗貓”遊戲,徐徹才上前,將一個紙質袋子交到傅廷川手裡。
傅廷川收起笑容:“辦好了?”
“嗯。”
男人稍微拉開袋口,瞥了了一眼,像在驗貨。然後,他直接伸手進去,取出裡面的東西,遞給姜窕,“給你。”
姜窕定睛細看,是一副白手套,女士款,摸起來輕薄柔和,似乎是棉質的。手套腕部呈荷葉邊狀,鑲著一圈小水晶一樣的東西,很是優雅端莊。
緊接著,傅廷川面色尋常地吩咐:“你手背上傷還沒好全,化妝品易感染,近期你就先戴著手套化妝。”
第十二章
姜窕無言幾秒,垂眼看了看自己手背:“沒事,已經結疤了……”
“戴著,萬一破傷風。”紙張嘩啦輕響,傅廷川已經低頭,儼然一副“我要看報了請別打擾”的架勢。
徐徹在一旁使勁兒攛掇:“姜老師,你就戴上吧,老傅這人有強迫症,考慮事情比較細。反正這手套又不是絲綢的,不滑,影響不了你操作的。”
姜窕又瞄了眼傅廷川,他專注地瀏覽報紙,一臉漠然。
好吧,客戶至上。姜窕利索地將兩隻手套戴好,太豪(裝)華(逼)的款式了,她感覺自己成了個東施效顰的“王室lady”。
果然,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因為這雙出挑的手套,姜窕成了今日的焦點訪談對象。
化妝室里來一個人就要問她一下。
姜窕只能苦笑臉,一一應付過去:“昨天不小心劃傷了,怕破傷風,暫時先戴著。”
“矯情。”白芮路過,輕蔑地擲下一詞。
姜窕懶得和她計較,這刀子嘴,惹不起她還躲得起。
傅廷川的妝很簡單,沒用多久就化好了。為了不拖延拍戲,妝容和髮型大多是同時進行的,姜窕負責臉蛋,另一個同事就負責黏長發和盤髻。
等幾個演員都收拾好,姜窕扛上戲服,大包小包地去找劇組大巴。
今天輪到她去前線戰鬥了。
考慮到有夜間戲,姜窕特意帶了件外套,用以禦寒。外套被她塞在雙肩包里,顯得鼓鼓囊囊的。
傅廷川也要去片場,登上保姆車前。他莫名回頭,看見了姜窕。
女人的背影很是嬌小,大大小小的行李和道具幾乎能把她整個人蓋住。她和一同上巴士的人有說有笑,衣著整潔,馬尾辮躍動在半空,頭頂有新一天的日光。
真是奇了,這女人,怎麼總能清楚抓住他們直男的審美G點?
“上車了!停那等誰呢?”徐徹連按幾聲喇叭,也傾低身子往外頭找。
當然,他的視野里已經沒有傅廷川的鎖定目標了。
男人單手插。進褲兜:“我在想,是不是忘了帶手機,”他旋即上車,入座:“帶了。”
徐徹鬆口氣“喔”了聲,啟動車子。
一次堪稱完美的臨場發揮,傅廷川是天生的演員。
入行的這十幾年,他的絕大部分光陰都在假扮其他人,出入各種場合左右逢源善道能言,面對突發狀況,也總能展現出最適宜的過渡方式。
僅有一小部分時間,他可以回歸自我,那就是一個人的時候。
好比現在,他陷在黑色的皮椅里。閉上眼,無人打攪。
全世界都和他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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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城影視基地,多用於取外景,所以今日的幾場仍舊是室外戲。
早晨的空氣清新宜人,主演們換好戲服,在溫習劇本。姜窕這邊則是給群演上妝,群演的妝容都是流水線操作,五分鐘一個宮女,三分鐘一個宦官。
就這麼依次下去,直至結束。
她還戴著那雙手套,沒脫掉,當然她也沒脫的打算。女人的心思總是偏細膩,她擔心傅廷川看見之後會認為,她不喜歡這份贈禮。
一波流下來,姜窕手酸得厲害,她走到一旁的亭子裡,一邊喝水,一邊隨意扭著手腕。
來來回回,上上下下,左左右右。
似乎有場對手戲在她所處的地方,副導演把男主女拉到這裡,開始和他倆說戲。
姜窕的動作放緩,她背對著他們,聚精會神偷聽。
“靜年啊,過會,還是談戀愛的戲,薛紹來宮裡看你,散步,在沉香亭休息,你支遠宮人,墊腳偷親他一口。臉頰吻,懂?”
“懂呀。”童靜年的音色,是少女才有的天真和稚嫩。
副導不再往下講,反倒問起傅廷川來:“傅老師,你準備怎麼表現薛紹被偷親的心情?”
傅廷川輕描淡寫回:“微笑吧。薛紹比太平年紀大很多,是個成熟的男人,就算內心狂喜,表面也會裝成波瀾不驚的樣子。”
“嗯,不錯。你們可以先在這對下戲,過會就開。我下去一趟。”
話畢就走出亭子。
姜窕忽然有點尷尬和糾結,她在思考,要不要回頭打個招呼。
“姜姐姐!”幸而童靜年先發現角落裡的她了。
姜窕順勢回頭,淡淡笑開來:“小童,”她瞳仁略轉,去看女孩身邊的男人:“傅,先生。”
她對他的稱呼,總是客套而疏離,仿佛還是第一次碰面,她還未成為他的“特約”化妝師。
有風拂過,亭外的紅色楓葉瑟瑟顫慄,傅廷川嗯了一聲。
他右手握著劇本,自然地垂墜在身側。
男人身穿古裝,肅肅如松下風,全然是位俊朗書生。
倘若真在盛唐,他不經意瞟過來的一眼,能讓長安城的每個女孩,都為之面熱心跳。
傅廷川分神到姜窕手邊,女人仍然戴著他送的白手套,並沒有因為他不在場,就輕率摘下。
真的,很聽話。
他有些大男子主義,更喜歡乖巧的異性。不麻煩,不折騰,能省去很多事。
去年有一檔訪談節目,女主持鍥而不捨地追問著他的擇偶標準,他被鬧得不耐煩,吐出兩個字,聽話。
靜默須臾,姜窕說:“我先走。你們要對戲的吧,我就不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