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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慕然依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微笑:“是我衝動了。”

    於知樂沒有再接他話, 只說:“我走了。”

    “好, 再見。”

    ——

    幾天後,鬧了於知樂足有一周的頭痛和感冒均已痊癒。她把租房整理了一遍, 從床頭的小保險箱裡拿出幾樣閒置許久的證書, 把它們一一抹乾淨。

    翻開那張土地證, 首先映入眼底的, 就是第一欄土地使用權人後面, 清清楚楚的“於知樂”三個字。是2010年春天, 被奶奶改成了她的名字。

    掂在手裡, 幾乎沒重量的一張小小證書, 卻如千斤擔般,壓了她好幾年。

    於知樂把它闔上,拿起身邊的手機,撥通媽媽的電話。

    等了會,那邊接起來。

    “喂,媽。”於知樂叫她。

    媽媽可能在燒飯,耳邊有抽油煙機呼呼的背景音:“知樂?什麼事?”

    於知樂問:“你這幾天有空嗎?”

    “我看看啊,”中年女人頓了頓:“你要幹什麼呀?”

    於知樂啞然片刻,沉著聲說:“你有空就回陳坊一趟吧,把材料準備準備,我倆去村委會把土地過戶辦了。”

    轟轟風聲驟歇,怕是媽媽以為自己沒聽清:“你說什麼?”

    “陳坊肯定要拆了。我們家的房子,我準備過戶到你名下,就這幾天,你安排下時間,”於知樂的聲音較之前一句,變得更為鏗鏘和堅定:“具體什麼材料,要填哪些東西,我過會發送到你手機。”

    安靜良久,於母問:“為什麼突然這樣子,把房子給我?”

    “我不想要拆遷賠償。”

    “你在和我們拗氣麼?”媽媽難以理解。

    “不是,”她的語氣里,流露出了鮮明的訣別:“拿了安置房和賠付款,把爸爸債還清,你別上班了,你們都別工作了,就和他好好養老吧。反正知安也大了,他要結婚也有房子,你們跟他一塊住。或者給他買套小商品房,也不是不行。”

    她像一個將逝之人,在一五一十交代後事;

    又像已經背上行囊,將要踏上征程,漂泊異鄉,從此與他們天各一方。

    突然感到莫大的恐慌,於母驚呼道:“知樂!你不要隨便決定事情,我不會跟你辦過戶!”

    於知樂口氣慵散,發涼:“那所有錢歸我?”

    “你到底要幹什麼啊?”淡淡的威脅口吻,讓於母毛骨悚然。

    “媽,我要去做自己的事了,”她異常平靜地陳述著:“我為這個家服務了快十年,也被你們禁足了快十年。不談什麼該是我的,什麼不該是我的,我目前擁有的東西,都會妥當交還給你們。沒守住爺爺奶奶的根基,我無能為力,但無愧於心。對你,對爸爸,對弟弟,我已經盡心盡職,我也不求回報,更不需要感激。”

    “你在說什麼呀,”好像電話那頭女兒,正在幻化成風,成泡沫,再也抓不住。

    於母已經帶上了焦急的哭腔,“你要去哪啊?”

    “不去哪,只是……”重大的決定,也讓於知樂緊張不已,胸口在起伏,少傾,她不容置喙:“只是想為自己活一次。”

    趁她還年輕。

    趁窗外動人的好天氣。

    趁她仍有奔跑的力量和勇氣。

    趁夢想依舊放光,還未曾消褪殆盡。

    不忍痛割愛,咬緊牙關,砸碎腳鐐,邁出那曠久的一步,誰知道有沒有奇妙的不可思議,早就恭候久矣?

    於知樂掛了電話,指端觸及到濕潤,她才意識到自己握拳許久。

    張開手,掌心全是瑩瑩發亮的汗漬。

    於知樂走回窗邊,日光瞬間淹沒了她。在一片告慰的溫暖里,通透的自由中,她不禁熱淚盈眶。

    ——

    半個月,數著日子過來的半個月。

    總說光陰似水,能沖淡許多東西。景勝的情緒,雖然已沒一開始那麼激烈,生活也歸於尋常,朝九晚五,一日三餐,有工作應酬,也會跟朋友聚會。

    但他依然捨不得刪掉於知樂的微信欄,每天起床都會點開來,跟她說早安,睡覺前,再說一次晚安,成了生活習慣。

    偶爾還會說說當天的趣聞,再看那邊跳出一句「對方已不是你好友」,然後自我安慰,這也算變相的“秒回”。

    有天周日,他曾讓宋助理搞來一輛很大普貨的轎車,偷偷開到於知樂小區,她所住的那個單元樓道口。

    靜悄悄地在那停了一天,想看她一眼。

    結果從早到晚,連於知樂一塊影子、一片衣角都沒瞧見。

    一整天,有差不多身形的女人路過,總會掀在他心裡掀起一片狂瀾,可定下神判斷,又化作透頂失望。

    景勝托人查過於知樂的租房信息,她還沒退房,水電也還在使用。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根本不敢當面找於知樂。

    怕她會更厭惡反感自己,從此躲得更遠,躲出他還能望到的範圍和視界。

    這麼些天,她也沒再做過代駕,沒再送過蛋糕,只回了兩趟陳坊。

    他給二叔打電話,想問這段時間,林有珩和於知樂之間有無再次聯絡,二叔的回答也都是,沒有。

    有時上班事少,景勝會不停地把以前和於知樂一起玩過的手遊,挨個反覆登一遍。

    只有這裡。他被漏下了。還有能親近到她的希冀和僥倖。

    他奢望於知樂會突然上線,那他一定強忍住手抖也要邀請她組隊,和她說好多好多心裡話,跟她說好想她,特別想她。

    可是,

    沒有,

    她的名字始終灰濛濛,戰績還停留在他們分手前一夜。

    慢慢的,景勝也明白過來了,她不是忘掉了刪去他的遊戲好友,而是根本不會再回來,回到有他的世界。

    景勝重新坐回了后座,前排司機還是熟悉的宋至。

    一切恢復到最初模樣,於知樂仿佛完全從他生命里消失了。

    半年光陰,恍若一夢。

    ——

    三月底,悶頭在家練了大半月歌的於知樂,接到了久違的林有珩的電話,約她在上次的“中意”見面。

    於知樂依然把吉他背了過去,它現在是她的半條命。

    這一次,林有珩來晚了十分鐘,仍是好脾氣地和於知樂抱歉。

    於知樂只說:“沒關係。”

    女人今天的打扮依舊低調,點了杯喜歡的抹茶拿鐵。她也不忙開口說事,等服務員上來,抿了口,才不慌不忙問:“於小姐,你和景總分手了?”

    於知樂一怔,眼光閃爍兩下,才問:“嗯,有一段時間了。”

    “嗯,是有一段時間了,”林有珩擱下古樸而考究的粗陶杯子:“托景致成來問過我好幾回。”

    “哦,”她怕於知樂不明白:“致成就是景勝二叔。”

    於知樂頷首,不言一字,似乎不想再進行這個話題。

    林有珩卻沒有輕而易舉帶過,反倒有長駐在上邊的傾向:“你們怎麼分手的?”

    於知樂不免牴觸,眉心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直觀地給出自己感受:“這個和今天見面要說的事有關係?”

    林有珩面帶微笑:“對,有很大關係。”

    她又問:“你提的分手?”

    “嗯。”

    “為什麼?”林有珩翹起了腿,一隻手搭在膝上,好整以暇:“為什麼和景勝分手,你當我八卦也好,我很想聽聽原因。”

    於知樂沉默。

    林有珩像是可以洞察人心:“於小姐,沒有人派我來問這些,我今天聯繫你,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你大可以放心。只是我自己想問,我想對你有個更為深入的了解。”

    “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於知樂回。

    林有珩揚眉,始終維持著春風拂面的態度:“你慢慢組織語言,我可以等。”

    “因為……”記憶穿堂風一般湧來,於知樂沒有讓她多等,她只想快點跳過有關景勝的一切:“我想要回自我。”

    於知樂抿抿唇:“景勝對我很好,這點毋庸置疑,但我並不認同這種好。”

    “我是獨立的個體,可他把我當一張白紙,完全空白的紙,很自以為是地畫著自己想要的圖案,塗上自己喜歡的顏料。”

    “他以為這些我也喜歡。”

    “其實我不是。”

    “說出來也好笑,我上次下定決心找你,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向景勝靠攏,想跟他以後,”說到這,於知樂自嘲地笑了笑:“後來,我發現我其實錯了,我和他各自的未來藍圖,除了會在一起,根本沒有重疊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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