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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三輪車。
還是跟隔壁糧油店老闆借來的電動三輪車,因為於知樂的重型機車,實在無法承載八個蛋糕的運輸量。
甜品店所在的鎮子,一時半會難以借到四個輪子的,只能用這種交通工具。
在酒館門外放慢車速,於知樂側目,視線剛好撞上飄搖的酒旗。
再略微向下,便能看到下邊的石階上,坐著一個人。他抱著頭,一動不動。
呲——
陳年老三輪,在於知樂剎停的瞬間,發出了一陣足以刺穿夜色的尖銳聲響。
嗤。
與此同時,一聲忍俊不禁的笑,也忙不迭趕進耳膜。
於知樂循聲找過去,看到剛剛那個抱頭的人已經支起了腦袋,仿佛看到什麼舉世無雙的有趣場面,一眨不眨望著她,咧著嘴,猴猴猴笑個不停。
他的兩排小白牙在夜色里分外顯眼,一隻手還不斷拍大腿,就差要前俯後仰,手舞足蹈。
猴猴猴猴猴。
跟驢似的。
於知樂偏開眼,下車,固定住,回身去後面取蛋糕。
“哎。”
身後有人叫她,她沒回答。
“哎!”
大了點,依舊不應。
“於知樂!”他的語氣,讓這三個字沾滿了笑意。
“……”
女人背對著他,拎上兩隻蛋糕,正準備去拿第三盒時,她又聽見他這般說道:“於!知!樂!”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
“於知樂你好強好棒棒——什麼車都能開……四輪的能開,三輪的也能開,我崇拜你,嘿嘿,強,強無敵,強出銀河系……”
他意味不明地輕笑,懶散嗓音逐漸逼近,顯然在朝她走過來。
於知樂偏頭,的確,景勝已經站在她身邊。他挑著唇,彎著眼,在打量她,還一身酒氣。
於知樂與他對視片刻,不再理會,繼續去拿車裡蛋糕。
“要不要我幫你拿?”他用下巴示意三輪車後邊。
“不用。”於知樂當即拒絕。
“我偏要幫你拿。”搖搖晃晃地,就去撈蛋糕盒上的緞帶。
於知樂冷聲:“放下。”
“不放,”他挑著兩條漂亮的長劍眉:“就不放。”
於知樂眯眼,這個人,可能在酒瓶子裡泡太久,腦子也跟著進了不明液體,非常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正面臨著似曾相識的處境。
眼看著景勝把一隻蛋糕盒子往外扯,於知樂旋即拿出他手腕,男人一句輕佻的“哎唷抓我手干……”還沒哼哼出來,立馬換成急促的輕呼:“干你媽!松、鬆手!”
於知樂當然不放,還稍用了些勁。
“這次想看骨科?”她望著他眼睛,問話的口吻平心靜氣。
景勝的手指完全脫力,眼睜睜瞅著蛋糕盒滑出去,被女人輕鬆託過。
方才還身處煉獄的手,終於得到解放。他的臉在泛紅,不知是疼的,還是氣惱的。
“你有病?幫你拿東西也這麼暴力?”景勝橫眉豎目地控訴:“你他媽是女人?”
“你比我更像。”於知樂不假思索回,拿上三個蛋糕,頭也不回往酒館走。
“糙!”
進門前,背後一個髒字,像把什麼暴怒地砸向了地面。
—
此時此刻,酒館大堂里的兩桌人,都不由看向了進來的這個女人。
他們的內心全是彈幕:
就這個吧?
這就是那個於知樂吧?
是吧是吧?
因為他們家小景總,下午打牌的時候,就不斷纏著酒館老闆詢問有關“於知樂”的各種信息。
得知她在附近某家蛋糕店負責外送後,更是大手一揮,說要訂八個蛋糕。
宋助理有異議:“我們……好像沒人過生日吧?”
“就你了,話多,”景總在指間擬出一個虛無的飛鏢,裝模作樣,隔空扔過去:“就你今天過生日。”
當下,在看清女人的長相之後,員工們的內心彈幕開始了新一輪的更替:是蠻漂亮的哦。
身材也不錯,腿長個子高。
可是景總身邊也不缺美女啊。
……
“誰要的蛋糕?”於知樂掃視一周,問。
“我我我我!”「被生日」的宋“壽星”趕快迎上前,接過她手裡的所有蛋糕。
宋助垂眼數了下個數。留意到他的神態舉動,於知樂說:“剩下幾個在外面,我馬上去拿。”
說完便往外走。
“好的,謝謝啊,我跟陪你去拿。”宋助忙跟過去,畢竟是小景總看上的女人,不敢怠慢。
拉開門帘,寒氣撲面而來。
跟了兩步,就見面前的女人陡然頓足,半晌,都沒再往前邁出一步。
怎麼,宋助起疑,越過她往前看,繼而也為之一愣。
不知何時,三輪車上的蛋糕都被拿了出來,擺在地上。
而他們的小景總,已經取而代之,坐在了裡面。並且坐如磐石,紋絲不動,直勾勾盯著他們。
以仇視的眼神,外加一臉孩子氣的不悅。
——不是說太難受了出來透個風麼,為什麼要爬三輪車上去?還把蛋糕都趕下來!
宋助大驚,忙不迭為自己主子鋪台階:“嗨呀!景總真是喝多了,我去勸他下來!”
說完就一路小跑到三輪車前,好言軟語了許久。
年輕男人充耳不聞,中途還換了個姿勢,倚到欄杆上,抖著腿,好整以暇。
宋助:“……”
於知樂走過去,瞄了眼這個“賭氣”boy,屈身把地上蛋糕拎起來,轉頭和宋助說:“先把蛋糕送進去。”
她又說:“多找幾個人過來,把他弄下來。”
三分鐘後,十個人在寒風中,圍著一隻深藍色三輪車瑟瑟發抖,好言相勸。
連酒館老闆都跟出來圍觀。
“景總,下來啊。”
“你這是幹嘛?”
“喝多了也不能這麼搞是不?”
本來就醉醺醺的,神思混亂,景勝被吵得頭越發疼,暴脾氣回:“都給我滾,誰都別動我,老子今晚要在這度假。”
說完還抱緊了身後扶手,十頭牛都別想把他拉下去。
“……”四野鴉雀無聲。
於知樂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許久。
也是無奈,她和錢老闆打招呼,說只能先把車在他這放一夜,明早來取。
話落雙手揣兜,朝來的方向走。
下一秒,大家突然瞥見自家小景總,跟被突然解了穴似的,麻溜地從三輪車上站起來,衝著於知樂含糊不清地嚷嚷:“你走什麼你車不要了……”
見女人絲毫不理會,立馬跳下來,一著地便踉踉蹌蹌追,像只哈巴狗,跟著她顛顛兒跑。
宋助垂首扶額。
唉。
不忍直視。
第一次見他追女人追成這逼樣。
有好心腸的下屬飛奔回酒館裡取大衣,又飛奔過去給他披上,也被被景勝怒叱回來。最後只好干站在原處,目送他遠去。
—
一女一男,一前一後,走了兩里路,一直來到鎮邊田地。
於知樂以為往偏僻些的地方走,這小子就不敢再過來,沒想到他這麼鍥而不捨,還沒完沒了地在後面質問她:“你車不要了?是不是?三輪車啊,很厲害的,一般人都不會騎……”
聽得於知樂拳頭有點癢。
也許真是,酒壯慫人膽。
於知樂被他跟煩了,也嘮煩了,她停下來,回頭問:“你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我不知……”景勝也停下來,慢吞吞答出三個字。
他好像一喝醉,眼睛就濕漉漉的,外加黑眼仁大,會有種純天然的委屈無辜和天真。
“別跟著我,”於知樂已經是命令口氣:“回去。”
說完繼續走。
景勝接著跟。
好像她在路上不小心踩到又甩不掉的口香糖。
於知樂再次停下:“能不能別跟?你就站這。”
“嗯……”他應下了。
於知樂呵了口氣,再度邁步。
好吧,臭狗屎還在後面。
忍無可忍,於知樂第三次轉身,抬下巴,示意正前方:“往我反方向走,我不想你橫屍荒野。”
“……”這麼一句無情的恐嚇,讓空無一人的田埂,變得格外陰森森。景勝抽了下鼻子,回:“我沒看路,我記不得怎麼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