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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四海轉身站起來離開了,他沒要自己的外衣,甚至他走了幾步後想起來,自己的書包里似乎還有一個麵包,早上離開的早,嫂子給硬塞了個麵包。他走到易兩面前,伸手從易兩背著的書包里摸出那個麵包,轉身來到這人面前,輕輕的放置在他那雙滿是泥巴和傷痕的裸足面前,接著他轉身離開。他認為,自己做的足夠多了,也許這是包四海和那個家其他人唯一不同之處吧,幫人有度,這是做人的基本,因為每個人的人生都未必圓滿,需要幫助的人遍地都是。
這種思想,來自,羊皮弄。
披著包四海衣服的人,慢慢的把手從臂彎里徹底抬起,他很髒,出奇的骯髒,即使他抬起頭,仍舊無法叫人看到他的五官,除了那雙眼睛。
他伸出手,慢慢的拿起放在地面上的那個麵包,接著看下遠方。
“哥……哥哥。”這人努力的吐出幾個字,接著開始狼吞虎咽的吞咽那個麵包,他很久沒吃東西了,失去蛋白質和維生素的身軀在一艘貨輪的冷藏室整整睡了一個多月,等他上岸的時候,這個身軀無法提供給那個貪婪的大腦以營養,於是,一直沉睡著的某種思想,慢慢甦醒,慢慢的開始恐慌……
一個麵包,並不大,但是它能迅速提供給那個需要的大腦以啟動的營養,當一個麵包緩緩入肚之後,那雙滿是情緒和思想的眼睛,消失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呆滯中的仇恨和仰起頭在空氣中拼命聞著味道的某種怪異的獸的樣子。
巷子口,再次傳來一陣陣的怒罵聲,顯然,包四海的工作沒做好,謊言被戳穿了,那些“球星”原路折返。
六月二十七日,全國休息日
天氣逐漸發熱,花椒買了新的種子,今年,如果花花不搗亂的話,她希望可以種植出更多的蔬菜。
包四海躺在院子裡的躺椅上雙手枕在腦袋後想事情,今天不上學,家裡也沒什麼事情值得他去做的,寶雲嫂子回了娘家,最近她懷孕了,兩個月,家裡人都很高興,越發的不想叫她在家帶著,這個家,目前不太平,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事情。
“想什麼呢?”田葛難得有興致管別人的閒事。
包四海沒回頭:“一雙眼睛。”他這樣回答、
田葛笑了下,覺得這孩子,竟然也學會玩深沉了,他搖搖頭,看下家門口不遠處,躲避在牆角邊玩神秘的某個人:“哦,我出去一下,你要買東西嗎?”
“我沒錢。”包四海拒絕,最近他真的很窮,非常的窮。
“不要你錢,只要不過分。”田葛笑了下,伸手揉亂這孩子的頭髮,有時候他覺得有個弟弟真的也是不錯的事情。
“恩,幫易兩買幾套新衣服,要換季節了。”包四海這樣說。
田葛點點頭,轉身離開了院子。他走了好一會,包四海突然從院子裡的躺椅上一屁股猛地坐了起來,花椒嚇了一跳。
包四海沖回屋子裡,拿出畫板,猶如鬼上身一般的在畫板上很流暢的畫著,他畫的很快,幾乎是短短的幾分鐘,一雙,充滿各種情緒的眼睛躍然於紙上。
包四海很快的畫完那雙眼睛,除了眼睛他描繪不出任何東西了,畫完他似乎很疲憊,他直直的躺下,好像跑了幾百里地一般,疲憊已極的閉上眼睛,緩緩睡了過去,不遠處靠著花藤的易兩緩緩回頭,看到包四海的睡相,他微微笑了下,轉身回屋。此時雖然是初夏,卻也有些涼意,幾分鐘後,易兩抱著一床薄毯子,慢慢蓋上,那張畫紙,他想拽出來,但是包四海抓的太緊了,他無奈的笑了下,放棄了念頭。
柔和和的初夏的風,緩緩吹入某人的夢境,他夢到了羊皮弄,夢到了巷子口那個炒栗子的大叔,奶奶的舊居,還有那些久違的霉爛味道,但是為什麼不討厭呢?
包四海在夢境中拼命的跟人打招呼,但是他猶如透明的一般,無論他怎麼大喊大叫,就是沒人搭理他,於是他很著急,急的一頭大汗……的……被人劇烈的搖醒。
魚悅一隻手拼命的搖著包四海,一隻手緊緊握著那張畫,包四海受了驚嚇一般看著自己的哥哥。
“你在哪裡看到這雙眼睛?”魚悅問他。
第152章 眼睛
天空漆黑成一片,此刻應該是歸家的時候,工作繁忙了一天,疲憊的人們,應該坐在家裡喝著暖茶合家團聚著看肥皂劇。
但是,巷子口,一些沒等到孩子歸家的家長,正在失聲痛哭著,嚎啕著。
魚悅站在這裡,這裡已經被警察封閉了,是帝堂秋想了一些辦法,他們才得以進來。
“是……我同學……嘔……”包四海說了半句話就跑到一邊嘔吐去了。易兩一邊拍他的後背,一邊扶了他出去。
空氣里瀰漫著濃郁的血腥氣,刺鼻,噁心。一警察在這裡整理了一天一夜都沒整理完這慘不忍睹的現場。
這些是小豆做的?那個膽怯的,總是露著羞怯怯樣子的小豆?他才六歲吧?魚悅不敢相信,他回頭看下一臉平靜的月光,伸出手想堵住他的眼睛,月光抓住他的手,安慰著沖他笑著搖搖頭,他沒事,他在大海里孤獨了幾千年,沒有比孤獨更可怕的事情了。
“榔頭……不是他,對嗎?”魚悅看著站在一邊,露著冰冷表情的榔頭。
榔頭看下魚悅,還是慢慢的走到那幾張雨布面前,現場的警察正在根據一些特點把那些屍體連接起來,他們想,最起碼,也要接好,這樣他們的父母看到了,也許能得到一些安慰。
不管這些人在學校,有多麼調皮,多麼叫人操心,但是,他們都是媽媽的孩子。
榔頭緩緩蹲下,看著那些被深深撕扯開的傷口。他解開自己衣服的扣子,在他的胸口,五道深深的傷痕,才結痂。
“是他……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是他。”榔頭站起來對魚悅說。
魚悅倒退了幾步,搖搖頭:“是嗎,我們回家吧,對,回家去。”他不相信,即使事實擺放到面前,他還是拒絕相信。因為自己的無能,因為自己的保護不周全,他滿腦袋都是浴室里,那個小傢伙一腦袋肥皂泡的樣子。
“哥哥,迷眼了……哥哥……迷眼了……”
“我要跟哥哥睡呀!”
“我來找我的哥哥呀……”
“這是我的鴨鴨……”
魚悅轉身向外走,包四海擦著嘴角慢慢走進來,他看下魚悅:“昨天,那些人還在打球,我不喜歡他們,可是……”
“一起回家吧。”魚悅對他說。
包四海搖搖頭,拿出風笛:“我送他們一程。”
蒼茫的夜色中,一首單純的曲調慢慢從小巷裡緩緩傳出來,魚悅走出巷子茫然四顧,回家?
小豆還在外面呢,在挨餓著吧?他要去找他。想到這裡,魚悅加快速度,向著一邊的大道快步走去。
“他不是,不是過去的小豆了……”榔頭一把抓住他。
魚悅扭過頭看著榔頭:“怎麼證明他不是?你看,他不是沒襲擊四海嗎?”說完,他從口袋裡拿出那張包四海畫的畫,舉著,給讓榔頭看:“你看,看這雙眼睛,是小豆對嗎?對嗎?”
榔頭臉色暗了暗:“他很危險。”
“沒事,我陪著他,不去找,悅兒怕是不會死心的。”一直沒說話的月光出聲安慰榔頭。
榔頭緩緩放下手,接著抬頭:“我陪你們,這個時候還是在一起的好。”
魚悅點點頭,接著開始快步向著附近跑去,他不知道去哪裡找,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但是,那又如何,魚悅拼命的奔跑著,任何力量都拉扯不住他的腳步。
那個孩子……
那個孤獨的孩子……
那個有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眼神的孩子……
那個總是黏著自己,那個擁有一雙渴愛的眼神的孩子……
“豆……你出來!”魚悅大喊著。
“豆,別怕,哥哥知道,你害怕了,哥哥在這裡……”魚悅撕心裂肺的喊著。
“豆……出來,哥哥知道,你在,那不是你,你不是故意的,你不想的,對嗎?別怕,哥哥在這裡……”魚悅像個瘋子一樣,也不知道是找小豆,還是在……找其他的什麼。
他就那樣奔跑著,從一條街到另外一條街,月光和榔頭跟隨著他,沒有阻止,只是默默的跟隨著,象兩個傻瓜。
午夜,萬家燈火熄滅時,魚悅木呆呆的被月光拉著,慢慢的走回家門。
花椒打開大門一臉擔心:“先生……?”
榔頭悄悄的在嘴巴邊作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花椒閉了嘴,轉身走到大門口,默默的關閉起院門。
魚悅家對街角的屋頂上,一個身影匍匐在那裡,漆黑的夜色中,那雙閃著凶光的眼睛,卻不停的掉著眼淚,他的情緒不停的在轉換著,拼命的壓抑著,他完全屏起了自己的呼吸,甚至,他的心臟都憋的停止了跳動,他害怕,他思念,他仇恨,他委屈,他憤怒,他畏懼……
這些情緒變換著出現在在他的身上,想過去,又怕傷害到哥哥,終於,當大門緩緩關閉後,那條人影,趴在午夜的寒風中,再次小聲抽泣起來,他做了錯事,他嚇壞了,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一會糊塗一會明白的,但是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能過去,過去……他會傷害到哥哥。
終於……他累了,哭累了,於是,他找了個避風的牆角,把長大的身體縮成不可思議的一小團,蜷縮著,緩緩睡去。這裡,距離魚悅家,只有一牆之隔。
月光緩緩放下手裡的毛巾,他凝神聽著,榔頭感受到了他的不安,他看著他。月光看下神情低迷的魚悅,沖榔頭努努嘴,示意他出去。
榔頭拍拍魚悅的肩膀:“小老闆,別難過,有些事情,不是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就像小店市死去的那些人,不管我們多努力,付出多少,我們還是無法挽救了那麼多。我知道你著急,但是,現在需要我們做的事情太多了,對嗎?比起小豆,有許多需要樂醫治療的孩子,在等著我們為他們的未來努力不是嗎?”
魚悅緩緩點頭,他抬起頭,沖榔頭苦笑了下:“抱歉,害你們擔心了,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我就覺得他像我,我原本……原本想著,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話,最起碼也要他活的比我快樂……”
“我知道,知道的。”榔頭拍拍他肩膀,轉身走了出去。
月光輕輕摟住魚悅的頭,把他收容在自己懷裡,什麼也沒說,就是那樣一下一下的撫摸著他的後背。
榔頭把手裡的香菸擰了,放到門邊的菸灰缸里,他對出來的月光說:“怎麼樣?“月光笑了下:“叫他自己安靜下吧,我們去外面談,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