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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知之的手型非常漂亮,手指修長,肌膚如玉,那是一雙天生就該彈琴的手。他的十個指頭上厚厚的結著一層老繭,快五年的苦練,他比任何人都努力,隨知之也對自己的手非常的滿意,那些繭子就如同他的勳章一般,每一個都是勤學苦練的結果。
“倒是個肯吃苦的孩子。多麼漂亮的一雙手,真是可惜了。”中年人讚嘆。
隨伯祿本來萬念俱灰,當聽到中年人的讚嘆聲之後,他趕緊湊到前面仔細的上下打量著孫子的雙手。接著他猶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看著隨知之。
“不對,這個絕對不是隨知意,老祖宗您相信我,我確定他是這個家另外一個孩子。”老胖子鈥加洛繼續大叫起來。
中年人也無奈了,他看下隨知之:“那麼,你要如何證明你是隨知意呢?”
隨知之看下左右,在隨家的牌位前,一具祖先留下的古琴被供奉在那裡。隨知之慢慢走過去雙手抱起古琴走回中間:“我給大家彈奏一曲吧。”
這是隨知之第一次在人前彈琴,到現在這個孩子都不明白,什麼叫五音缺三,什麼是級別。他愛音樂,從第一次聽月光吟唱開始,他就如同打開了一扇陌生世界的大門。他感受音樂,他和音樂做朋友,他發自內心的去追求這種美好的事物。他愛,非常愛…
隨知之望著外面的春光,想起很久之前哥哥給自己買的那兩顆糖果,沒有吃到真是可惜了呢。
琴,古老的古琴,它被供奉在這個地方,已經好幾百年了。每天裡它被精心的保護著,小心翼翼地保養著,但它在哭泣,幾百年不鳴一曲,琴還是琴嗎?隨知之雙手撫摸到古琴那一剎那,頓時一種淡淡的寂寞之情從心底蔓延開來,是啊,琴她寂寞了呢。隨知之輕輕的撫摸,輕輕的安慰著。終於一聲春鳴,春天的故事在人們的內心蕩漾開來。
這是一首別人沒有聽過的古琴曲,在座的幾位也算是樂醫界裡的大鱷了,但是都未曾聽過這樣的曲子。
隨知之在彈琴,他坐在地板上,沒有面對屋子裡的任何人,他凝視著思過堂的方格子窗欞透出來的光,回憶著往事。那是很小的時候了,哥哥拉著自己的手,一起在東區的四色花樹下漫步,那些花兒多麼的漂亮。人們善意的沖他微笑,雨水過後的四色花折射著陽光,陽光是七色的,世界是彩色的。四色花樹上,一些雀兒互相在嬉笑,哥哥說,有時候吱吱就是那麼嘰嘰喳喳的。哥哥的手多麼溫暖啊,他總是怕自己丟了,他的眼睛總是在微笑著看著自己。
琴聲很美,沒有曲譜,這是知之為自己彈奏的關於最美的那個春天的記憶。他想到花樹就彈奏出花樹的感覺,他想到哥哥的手就彈出他要的溫暖的曲調。屋子裡靜悄悄的,一邊廂房中掙扎的隨知意突然呆了,這個曲子,他認識,他記得,他知道,他懂得……那是他和知之的記憶,最溫暖的記憶啊。
隨知意的眼淚,猶如河流一般流淌著,也許全世界都說知之是個笨蛋,但他不覺得,也許全世界都覺得知之是個累贅,可他不認為,他只是個孩子,他就是單純的喜歡著自己的弟弟,現在年紀一天一天長大,他有了新的世界,他依然愛著弟弟。但是有些東西和過去不同了……是的,不同了。
“那麼,你們準備如何處置我呢?”隨知之把那把古琴放歸原處後問中年人。
屋子裡的人,各有心事。隨伯祿從知之的音樂里聽出許多東西,這個孩子的造化早就超越了隨知意,雖然他無法聽出精神力,但是這個孩子的曲調能打動人類心底隱藏的最深的東西。這個孩子應該是隨家真正的那個天才才是,隨家祖先所謂的,恬淡自然、真空妙境、靈動八方今日竟然從這個孩子的曲子裡一一表現了出來,他才多大,他到底怎麼做到的?
“你不解釋嗎?也許是個誤會呢?”中年男人覺得很遺憾,雖然指法稚嫩,雖然還欠缺一些流暢感,可是這個孩子一首簡單體現春天的曲調,竟然能進入意境的門徑。
“您來這裡,不是就是想要個結果嗎?請快一點吧。”隨知之語調竟然散發著一些輕快感,好像掙脫了什麼束縛一般。他的語氣帶著愉悅的平淡,就像一個初戀的少年急切的要去赴約會一般。
中年人奇怪的看下少年,又看下身邊兩位樂醫仲裁所的執法者。
“按照樂醫管理條例,第一條,樂醫不得以器襲人,後果嚴重者以命抵命,九少還小,按照最輕的辦法處理,永久封印右手。”樂醫仲裁所的仲裁者惋惜地看著這位隨家天才,真的是太可惜了。
隨知之抬起右手,看著它,什麼是封印?
“少爺不必擔心。只是這手以後會行動遲緩,習慣就好,只是這琴卻永遠彈不得了。”仲裁者以為知之在害怕。
再也不能彈琴了嗎?知之看著自己的右手,幸虧不是知意哥哥,要是知意哥哥不能彈琴,驕傲的他會死掉吧。幸虧他是知之,能為知意哥哥最後做一件事情真是好呢。知之把手伸出去遞給那位仲裁者:“那麼,那個印,就封上來吧。”知之的語氣沒有任何色彩。
大家瞪視著知之,覺得很驚訝,他們見過無數的被封印者,這樣的態度卻是第一次見到。他們怎麼曉得,對知之來說如果不能彈琴固然遺憾,但他還可以唱歌啊!像月光一樣唱歌。音樂無所不在,這就是知之認知的音樂。如果能以一隻手斬斷過去的束縛、過去的期待的話,他覺得是值得的。此刻知之的意境無意間,竟然達到了羽的第一境(捨身空),雖然他的自身修煉沒有達到,但是精神的世界,他足夠了。
仲裁者嘆息了,他從身邊拿出一個小包,在桌子上鋪開,包裹里是無數的細針。
傾童呆滯地盯著桌子,心裡一直有個聲音:“阻止他們,阻止他們……”可是她什麼也沒有做。
隨伯祿默默的看著,心裡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我來吧,你們那個手藝會糟蹋了那麼漂亮的,一雙手。”中年人突然阻止了仲裁者。仲裁者點點頭退下說:“那是最好了,您的手藝一定會把痛苦減輕到最低的。而且樂靈島的封印比我們做的好看多了。”
鮮血,一滴一滴凋落在地板上,知之依舊面無表情,雖然不停的有人問他疼不疼,要不要休息下,知之一直搖頭示意沒什麼,中年人的手非常快,他手裡拿著最少四根鋼針在知之的手上紋著什麼。
時間慢慢的過去,中年終於嘆息了下,拿起一邊的消毒紗布幫知之擦乾手背的一些血,封印會大量出血。封印是用精神力堵住被封印者的手部氣脈。“好了。”中年人對知之說道,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這個孩子,他甚至是痛惜的。
知之覺得手略微有些重,他用左手捧起右手看了下,那是一件樂器,那樂器的形狀竟然是人魚的水琴,一團火焰中燃燒著的銀色人魚水琴。封印紋身不大,一小段手肘和整個手背,圖形精美協調,頗具藝術性。
“這就完了?”知之覺得很奇怪,不是右手從此不能靈活的動了嗎?他把手放進斗篷里,上下抓了幾把,依然靈活如常。他沒看到呢,自己額頭那個人魚守護,竟然暗淡了許多。
“是,已經封印完了。孩子,音樂不是簡單的器皿修煉,一顆愛音樂的心也是很重要的。所以請不要放棄音樂。”中年人有些遺憾的囑咐。
“那麼,我告辭了。”知之輕鬆的呼出一口氣。他沒再看任何人,徑直的向門口走去。
“那首曲子,那首曲子的名字,能告訴我嗎?你在哪裡看到的?有曲譜嗎?”中年人再次問。他是個樂痴。
隨知之的身影停在門口,他輕輕打開房門看著門外的一派春光嘆息到:“沒有名字,沒有曲譜,只是想到什麼就彈了什麼。”
少年離開了,在早春的陽光下,他的身影越來越淡,像一陣微風,直至消失……
中年人轉身要離開,鈥加洛連忙問:“老祖宗,您這是要去哪裡?”
中年人很久沒有說話,他呆呆的凝望著隨家牌位上的古琴,終於無奈的搖搖頭說:“大概,我毀了這幾百年來,最完美的音樂良才,哎!”
中年人轉身離開那個思過堂,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走後沒幾分鐘,隨家思過堂的古琴,一琴十六弦全部斷開,琴在哀鳴著,悲鳴到最後,琴身竟然也完整的斷開了。
隨知意呆楞地坐在那裡,像個木樁,不言不動。他等了很久很久,終於,傾童慢慢走到他面前幫他把身上的繩子全部解開,這繩子是這個媽媽親手帶著一群家僕給兒子捆上的。隨知意盯著母親,眼睛裡竟然全部是譏諷的冷笑,他從懷裡抓出一個信封丟到傾童面前:“……為什麼,為什麼不聽我解釋半句呢?您是媽媽啊?為什麼不給我個機會解釋呢?您的愛,真的太可怕……親愛的媽媽!”
隨知意大吼著轉身向外跑去……
隨家老太太看著一直緊緊抓著信封的傾童,隱約著覺得哪裡不對,她走過去接過信封慢慢打開,接著,她竟然呆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她喃喃的說。
那信封里是一封協議書。這封協議書確定了,隨知意和鈥溪節的決鬥合理合法,完全是雙方自願行為。
傾童一下子攤坐在地板上,那封協議書從她手上飄落,正正地擺在她眼前,她突然失心瘋一般哈哈大笑起來。
是啊,笑話,這是個笑話……
隨知之丟了,就如他的出生猶如玩笑一般,他悄悄的就那麼消失在隨家眾人的視線中……
隨伯祿一封訴狀直接把鈥家還有那位鈥家的老祖宗一起告到樂靈谷。這是樂靈穀人將近千年來第一樁官司,誰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麼結果。
隨知之丟了,留下一曲殘春,十二歲的夢幻一般的少年,就這麼奇妙的消失在眾人面前……
隨知意整整尋找了弟弟三十多天,接著大病一場,出院後他給自己改名:“隨知之”
“既然吱吱代替了我,那麼我就代替吱吱吧。找到他,我們再換回來。”隨知意對爺爺說完後,離開了隨家大宅就此消失……
第12章 月亮下的掏塤
傳說,樂神出生在每年的一月一日。所以依據傳統每年的一月一日,明月開始轉紫之時,六國新年就要來到了。
新年前一天,吳嵐國上空的月亮如約泛出淡紫色,海水的水位開始慢慢升高。這之後的八日月亮會越來越紫,當月亮恢復成原本的白色新年就結束了。
魚悅坐在店鋪門口的欄杆上看著淡紫色的月亮,一如很久以前一般。仔細的聆聽著,感受著。深夜的遊樂場非常的安靜,海風掛在摩天輪上,一些鐵板的摩擦聲隱約地傳來。魚悅慢慢地閉起眼睛,微微嘆息。
吳嵐國里。面朝大海的小店市,節奏遊樂場。一家不大的陶塤店。魚悅在小市場批發來這種價格低廉的泥巴樂器,他在土色陶塤上畫著各種各樣的月光,唱歌的月光,嬉戲的月光,坐在岩石上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