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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沒有抽手,隨他,隨他,他知道他有多麼的恨。
音刃交織成一片的防線輕易地被破除了,實驗獸黑色的硬皮就如天生為了抗擊樂醫的音波而誕生的東西一般,是的,它們是食物鏈最頂層的動物,它們的蛻變就是為了生存而蛻變。那些白色的、銀色的音刃被反彈回去,樂醫未及傷人卻先傷了自己。
十層防線一層一層地被突破,眼睜睜地看著血霧一次又一次地揚起,剩下的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幾乎要放棄了。總歸是怎麼掙扎都無用了嗎?
風聲,鳥鳴,泉涌,場地中心突然緩緩迸發出的聲音,突然以一種奇妙的,由低到高的頻率緩緩地凝聚天地。那種聲音不屬於任何醫器,也不屬於樂醫,仿佛它是日月精華的聲音。
實驗獸突然停下了攻擊,掉頭看著不遠處的還在燃燒的篝火。
緩慢,柔和的原音,薄紗輕衫、赤腳輕踏,魚家奶奶她們緩緩集合在一起。人們說,舞道者的舞蹈需要找一個能和自己音頻符合的樂者才能舞動,不是這樣的,舞道者喜歡好的音樂,願意為好的音樂起舞,但只要是音樂就有能與之相配的舞蹈。
舞名【凌空】,舞道者一生至求的最高境界。
魚悅端坐於篝火邊的木椅上,很隨意地坐著。他的腿翹起來,大腿上放著一把沒有任何裝飾的琴,那把琴不大,兩手輕握,那是一把手拿水琴,只有六弦。他輕輕撥動那些琴弦,臉上沒有任何戰鬥中的緊張神態,即使對於實驗獸逐步、逐步的接近,他仍舊猶如夏日午後樹蔭下偷閒一般彈奏著。
此刻,他的偽裝已然全部褪下,來自人魚血脈的媚色全然暴露。那是一種來自大自然的自然美,猶如百萬朵鮮花盛開的瞬間一般,一朵,兩朵,接著成片的生命力被召喚,周圍的一些老死的枝幹都萌發了綠芽。配合著魚悅如此美妙的音樂魚家奶奶等人猶如化身為風,她們演繹出真實的風的吹拂、鳥的飛翔、雲的飄浮、萬物生命的律動。此刻的美是極致。
沒有纏綿,沒有音刃,沒有傷害,沒有追殺,只有愛的律動。魚悅和那些舞道者在做最後的努力,如果可以,他(她)們想淨化這些野獸。
“那是,什麼……?”方舟等人震驚地看著,從來沒有聽到過如此美妙的音樂聲。不單純是音樂,而是,從來不知道音樂可以帶來這樣的效果。
方真也靜靜地看著場地當中的演奏者,一直對自己的技藝感到十分驕傲的他,第一次有一種被徹底擊敗的感覺。融心,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演奏者?
實驗獸緩緩地向這群人接近著,越來越近。榔頭緩緩向前走著,如果可以,他想走到最前方。
“不要向前,孩子。要記住我們的動作,記得我們的舞道……”一位婆婆低笑,悄悄拉回他。隊伍最前方,當實驗獸接近,面對晃動著的舞影,它們先是低沉地鳴叫了一會,鳴叫是歡悅的、喜愛的。
你會對裝飾漂亮的食物因為它的美麗而放棄食用嗎?不會,越是美麗的食物,越能勾起食慾,當欣賞時間過後,三個舞道者的身軀剎那變成了碎片。
魚悅微微抬頭,眼神和魚家奶奶交替了下,看樣子,最後的努力……失敗了。
舞道者,再次動了,這次,舞道消失了生命的律動,她們腳步節奏鮮明,手臂快速非常地顫動,猶如繪圖的圓規一般,開始快速地旋轉,非常地快速,異常地快速,那種速度漸漸超越了這個星球的引力。魚家奶奶最後看了一眼魚悅和榔頭,無聲地張嘴。
魚悅懂得,她在說。要保重,要好好的活下去……可是,可能嗎?魚悅深深清楚,剛才他用了多麼大的精神力,此刻,他的身體完全猶如被抽乾的泉眼,馬上就要乾涸了。
一根……
兩根……
三根……
琴弦一根根地斷開,沒有上漆色的牙木琴架上滿是鮮血渲染。
哧……魚悅突然仰天吐出一口血霧,再也彈奏不下去了,他搖晃著想要站起來,榔頭回頭看看他,咬下牙,轉頭抓著利刃凌空飛起,飛向魚家奶奶他們。
“回去。保護好悅兒,記得你的諾言……不離不棄。”
一陣輕柔的,由舞蹈帶出的暖風把榔頭推了回去,榔頭幾次前沖都被緩緩地推回去,那些風就如魚家奶奶撫摸他們頭部的溫柔一般。
魚悅慢慢抬頭,看著場地,有種不安感,要失去重要東西的不安感在撕扯著,他掙扎著嘶聲喊出:“不……不要啊!”
“細雨涕零。看綠芽暖,雨謝虹起。燕翔春泥歸,明瞳處、細芽翠發。攜舞處旋春風,詠水洗百翠。姿翩翩,魚躍鷹飛,游看森森萬象氣,提手自嘆以其心,忘肢體,離形萬通矣,無聽已然心知,回望處。鶴舞心翔。無琴有歌,三眼三境觀世界。再此中,千般姿態,燕剪扶風……”
舞道者沒有停止舞動,美妙旋轉的身軀依舊在迴旋。她們在吟唱著,隱藏著幾百年來壓抑著無法唱出的歌謠,終於,終於可以在天地間唱出這支歌謠了。沒有醫器的伴奏,沒有美好的音樂,只有大自然的符合……
天下雨了,看到了嗎?
紅雨……舞道者美妙的身軀如山花燦爛綻放,她們微笑著和那些懵懂的實驗獸,一起化身紅雨……
六國酒店的冰庫,疊加在一起的冰塊被緩緩地推開,最後一隻實驗獸緩緩睜開它的雙眼,好奇地看著這個世界!
第70章 逝者已去
“一個人,太寂寞,太可憐,太淒涼,不如早些交代了。”也許另外一個世界比這裡暖和。”
魚悅猛地坐起來,一頭冷汗,腮邊兩行清淚……
“三天了,可算是醒了,先躺下吧,你在發燒。”榔頭摸著魚悅的額頭的手緩緩放下,捎帶擦去他臉上的淚。
魚悅緩緩躺下,看下四周,這裡是小樓,自己的臥室。什麼時候回到的家?
榔頭就著臉盆洗了下毛巾,再次敷在魚悅的額頭,魚悅突然伸出手抓住榔頭:“我好像做了個噩夢,很可怕的夢……”
“是嗎?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覺,醒了就沒事了。”榔頭背過身洗毛巾。
“渴了。”魚悅摸著額頭,要水喝。
榔頭扶著魚悅無力的身軀,慢慢餵他喝了兩杯水。魚悅渴壞了,也累壞了,喝完水後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下。
榔頭輕輕地幫魚悅蓋好被子,悄悄走出屋子,帶上門的剎那,他看到了那個人再次無意識的流淚。三天了,這個人好像把一生的眼淚都要流干似的,他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哭泣。
那天,魚家奶奶她們自爆後,魚悅發了瘋,一個樂者,自己竟然差點墮入暴虐症,是榔頭敲昏他,用最快的時間抱他回到家。來不及悲哀,不管心裡多麼的難受,他要完成自己承諾,今生成盾,護你終生。三天了,他不停地撫摸著那個人眉心的紅痣發呆,他要藏好他,不能叫外面那些人帶走他,絕對不可以。
“不能進來。”明燦燦看著門口那群人,說著三天來不停重複的四個字。不能進來,這裡是他們的家,不管是誰,也不能進來。
四季婆婆看下鵠立,無奈地搖頭。三天了,整個樂醫機構不管用任何方式都無法見到魚悅,他們真的沒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只是,只是單純的想來悼念一下,那些舞道者的捨身,對任何人來講都是震撼的。
小樓的外延,許多居民自發的來到這裡,大家沒有多言,都衝著這棟普通的房子鞠躬,接著悄悄離去。
“明姑娘,我們沒有惡意,只是有要緊的事情要和魚先生商議。”帝堂秋慢慢下了車子,看下站在門口的明燦燦,帶著一絲尊重說。
沒錯,雖然這些人無法出小店市,但是這棟小樓里的人做的每件事,都能引發大家對它發自內心的尊重。
“魚悅還在昏迷,高燒不退,就是死,也需要叫他先喘口氣。”榔頭側身從門的一邊走出來,明燦燦看下榔頭,轉身進屋。她去煮粥,三個小時換一鍋,幾天來,從不間斷。
帝堂秋的臉色露出一絲狼狽,他把一個紙袋遞給榔頭:“那麼,我就不打攪了,六國那邊,我們的傷者也很多。”
“好。”榔頭接過紙袋,點點頭。
一具泡得發白的屍體,一份時間報告書。
榔頭頹然倒在那張竹椅上,小豆媽媽的屍體上午被衝到了岸邊,她是淹死的,小豆卻下落不明。好亂,好累。一種發自身心深處的疲憊蔓延在榔頭身上。
“累了?”明燦燦端出一碗熱粥放在榔頭身邊。
“恩,有一點。”榔頭苦笑。
“睡吧,我去看著魚悅。這個家要靠你了,在他恢復之前,所以,吃了東西,去睡個好覺,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自己。”明燦燦拖過一條毯子輕輕蓋在榔頭腿上。
榔頭捲起自己,微微嘆息了下,不久進入夢鄉。
“環奉,你說媽媽是個什麼東西?”阿綠趴在玻璃上看著幾隻小貓在籠子裡跑來跑去,母貓把跑出去的小貓叼回懷裡餵它吃奶,它愛憐地俯下頭伸出粉紅色的舌頭一下一下地舔著自己的子女們。
環奉走過去,抱住阿綠的腰:“不知道,我們都是試管嬰兒,沒有見過媽媽的,你怎麼問這樣的問題?”
阿綠把頭靠在環奉的肩膀,大眼睛看著天花板,睫毛眨巴了幾下,有液體緩緩流淌下來:“那天,我們帶走那個孩子,她的媽媽就那樣跟著我們跑進大海,直到淹死自己,環奉,有媽媽真好。我覺得,我們……我們好像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
環奉沒有說話,彎腰抱起阿綠,緩緩離開實驗室。
“哥哥,媽媽什麼時候來接我。哥哥什麼時候來接我……媽媽叫我去找哥哥。”小豆拖著一個巨大的毛絨娃娃,跟著方真在屋子裡轉來轉去。這些天,他把對他友善的方真當成了依靠。
方真站在櫥櫃前,認真地切割著一些水果,他沒有回答小豆的問題,滿腦袋想著那天那個彈水琴的身影,有種東西好像被忽略了。那種感覺,剎那流過,很快被方真的另外一種情緒代替。
多少年來對自己技藝的自傲,對樂的全心詮釋,對樂的理解,他是方真啊,當另外一個超越他的人出現後,方真有一種按捺不住的嫉妒感,沒錯,甚至,他不想那個人活下去。在有風,他是最優秀的,即使在外面那個世界,他從來都是最優秀的,從小就是……
“哥哥,哥哥,哥哥!”小豆敏感的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正常,他抓著方真的褲腿不停地晃悠。
方真從自己的情緒掙脫出來,換了溫和的笑臉彎腰,小豆的那些哥哥、哥哥的呼喚聲似乎是一劑良藥。
“怎麼了?”方真彎腰抱起小豆,放在一邊的高椅上,遞給他一杯果奶。小豆接過去,很痛快地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