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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城一愣,立時有些懊悔剛才不該那麼順手將記錄本掏出來的,輕而易舉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也怪,放著一般人,也不會這麼眼尖地辨認出那是警用的本兒。
“您倒是挺有眼力勁兒的。”秦城似不在意地笑了笑,自然地接過那張寫著手機號碼的紙,細心疊好放入內兜,“一般人可不能一眼就看得出來。”
司機倒大大方方承認了:“那是!這種東西如果沒見過的人,八成那是認不得,可我見過。我家侄子就在警局人事檔案科的,這種本我經常見他用,眼熟!”
原來如此。
秦城恍然,不知為何心裡暗鬆一口氣,連帶著笑容都更加自然起來:“怪不得。那就這樣吧,有事我們會聯繫您的。”
“行,三位慢走啊!”
計程車揚塵而去,秦城垂首默看了遍那串數字,三人便同行而入。
楊全武的人仍躺在ICU重症監護室,透明的玻璃窗阻隔了他與外界的種種聯繫,像是無形中豎起的一道屏障,將痛惜封鎖在每個人的內心深處,平靜的表面下,也看不出哀戚。秦城緩緩抬起右手,掌心逐漸用力貼覆在那面玻璃壁上,冰冷的觸感令他為之一顫,緊繃的下頜隱隱在跳動,卻是極盡權利的忍耐。
裡面,已接近中年的男人似乎轉眼間就蒼老了許多。
上回柯七律見到楊全武,他還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樣,將秦城的肩膀拍得啪啪作響,叮囑他要好好照顧她。
而現在,那個咧嘴不露後槽牙的楊排長,安靜得毫無生氣。
“看樣子,人應該已經脫離了危險期,只是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柯七律在一旁輕聲說。
秦城沒點頭也沒搖頭,目光由迷茫到逐漸收攏,最終定格在楊全武平靜的臉龐上,隔了一段距離,他甚至都有些看不清晰他的容貌。
“我沒法向嫂子交待。”
柯七律愣了愣,正要詢問他所謂的‘嫂子’是誰時,便聽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而輕微的腳步聲。
三人回頭,便見一名中年女人在他們身後五六米的地方停下腳步,她穿著鵝黃色的高領毛衫,黑色直筒褲,一雙樸實到沒有任何款式可言的醬色皮鞋,一頭有些發枯的半長頭髮被橡皮筋低低地束在腦後,幾根已褪色的灰白髮絲半隱半現地藏在頭頂的發層間。
程琳離她最近,便率先向前走了一步,小心地詢問:“請問您是……”
女人看了她一眼,並未接話,而是將視線緩緩落在秦城臉上。
半晌,她嘴唇動了動,輕聲道:“小秦同志來了啊。”
“嫂子,我來了。”秦城喉間微澀,聲音出口,讓他有種這不是出自自己的嗓子,“抱歉,我來晚了。”
女人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容,微微搖著頭:“晚什麼,來得再早,他不一樣躺在那裡嗎?”她拿下巴微微比了比玻璃窗內的人,倦意席捲著她渾身每一寸肌膚,讓這動作看上去格外痛苦,仿佛拉扯到了某根痛覺神經,使得傷痛剎那間划過眼底,被在場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卻無人道破,“你楊排長如果知道你能第一時間趕來,一定很欣慰。”
秦城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喉嚨卻像被某個硬物堵住,發不出聲來。
“這位應該就是小柯同志吧?”女人似乎並未注意到他複雜的神情,目光掠過柯七律,勉強翹起唇角,“聽我家老楊還有老袁都提起了你,能陪著秦城這麼久,也實在辛苦了。這次我以為見不到你,老袁卻說你肯定會跟來的,果不其然。”
柯七律連忙回以更加真誠的微笑,反應了一下,才明白老袁就是袁輝明,那個洛疆部隊的軍醫,也是自己父親的老戰友。
“嫂子,您不要難過,楊排長福大命大,一定會度過這次的難關的。”她試圖讓自己的目光看上去更加堅定,“我們都相信他。”
女人捋起散落在耳邊的碎發,聲音更添著一層疲倦:“沒關係,你不用想著安慰我。”她似無奈地嘆口氣,而後又沖他們兩人笑了笑,“做軍嫂就是這樣,時刻都要準備著忍受痛苦,無論是間接的還是直接的,這是自己選擇的生活,我早就做好了準備,所以得知老楊出了意外,也沒有特別驚訝。”
“嫂子……”
“行了,沒事。”女人揉了揉發涼的臉,柯七律看到那雙發顫的雙手下,她的眼瞼紅得厲害,卻在平復好心情後,忍住了淚意,“你們還沒吃飯吧?醫院樓下有食堂,好歹吃一些墊墊肚子,我在這兒守著,等老袁從那邊下來,你們有事就說事,不用圍在他身邊。”
柯七律還想再說幾句安慰的話,可卻被秦城攔下了。
“嫂子,那我先帶她們到食堂吃點兒東西,馬上回來。”
離開時,柯七律忍不住再次回頭,只看到女人單薄伶仃的背影,面朝著冰冷的玻璃窗,瘦削的雙肩微微抖動,卻始終都聽不到令人揪心的抽泣聲。
一路,秦城才向她們兩人簡單介紹了剛才的女人。她叫馮如意,是楊全武的結髮妻子,兩人是同村,打小就認識,楊全武入伍的前一個月,他們就舉辦了婚禮,之後過了兩年才見到第一面,那時他們的孩子都已經兩歲了。楊全武一直待在洛疆部隊,見面全靠馮如意的一雙腿,經常是妻子趕來了,而他卻外出執行任務,就這麼錯過了。如今,他們家大兒子十二歲,小兒子四歲,兩人都記不清楚自己父親的模樣,說來也是種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