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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七律歪頭枕在他寬厚的肩膀上,沒有被掌控的那隻手下意識貼在自己平坦的小腹,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現在,可不是她一人在陪著他呢。
“等這次的案件順利結束,你有什麼打算?”
柯七律眼睛望著那個羊角辮女孩兒,看她乖巧地在母親懷裡拿著麵條大快朵頤,仿佛那個母親就是她,她和秦城的孩子也那樣伶俐可人。
秦城並未看到她在凝視著什麼,抽出手臂從身後攬住她的腰,讓兩人更緊地依偎在一起,稍稍偏頭,靠在她的發頂,任那些毛茸茸的碎發在自己臉上肆意妄為,他只覺幸福。
“打算娶你。”
秦城聲音低低的,像是不願打擾到那個看書的年輕人,可聽在柯七律耳中,這聲音鏗鏘有力,似一劑強心針,讓她和腹中的孩子皆充滿了力量。
他兀自牽了牽唇,繼續說:“真的,七律,我忽然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就算找到那些害我父親的人,又如何呢?他回不來,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雖然我也曾想過,說不定我找到了那些人,你哥哥柯岩的死和我父親的死都能真相大白,而不至於像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也許那時,你父母也能夠理解我如今的堅持,會放心地把你交給我。然而……”他停頓,目光微垂凝著地面,柯七律不知道他在看什麼,那空洞的眼睛裡看似明淨無物,實則複雜得讓她心痛,“我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
沒有再堅持的意義。
所有他自以為正確的決定,終究會讓自己珍惜的人受傷,無論是柯七律,還是楊全武。
什麼仇,什麼恨,其實說到底只是因為不甘心,只是還心存僥倖。
但柯岩和他父親,真的能“死而復生”嗎?
柯七律心窩顫了顫,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那雙悽然的眼。
那樣不甘又無可奈何,這與她初見他時,全然不同。
猶記得那年清晨,雨水婆娑。那是令人容易犯困的天氣,潁州大街小巷被濕氣充盈,她撐著傘,獨自走在那條去唐悠然家必經的窄巷裡,四周萬籟俱寂,只有令人乏味的雨聲不斷重複著相同的節奏。那年是她哥哥柯岩進入公安系統的第一個年頭,也是柯岩功績卓著的第一個年頭。他在半月前抓捕了一名拐賣婦女兒童的罪犯,解救了八名失聯兒童,以及一名女大學生,案件在潁州很轟動,柯岩也因此成為那批犯罪團伙的重點報復對象。
當三名膀大腰圓的壯漢將她硬生生堵在死胡同里時,柯七律心中無比的懼怕,可她自知是軍人後代,不能露怯。她嘗試了所有能夠嘗試的逃生方法,皆以失敗告終,最後她不得已向他們求饒,甚至下跪求他們放過自己,可卻是徒勞。那些人嘴裡謾罵著,將她推倒在地,冰冷的雨水濕透她渾身的衣衫,她蜷縮在地抖如篩糠,而就在此時,一個男人猶如神祗從天而降,橫掃千軍似的擊退這些人,俯身朝她伸出手來——
“起來,別怕,以後我保護你。”
那時柯七律並不知道,救了自己的人就是秦城,直到兩年後她偶然的機會到警校閒逛,兩人才算正式相識。
而那時,柯七律已經暗暗喜歡了這個救命恩人兩年。
她分明告訴過自己,這輩子都追隨他的腳步,無論去哪兒,無論有多危險,她都會奉獻一腔孤勇隨他而去。
回憶泛起浪花,一波接一波拍打現實的彼岸,柯七律越來越緊地握他的手,仿佛要用盡畢生之力。
“為什麼會堅持不下去呢?”她輕聲開口,語氣有那麼一絲埋怨,又有半分疼惜,“是擔心我?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昨天的事真的與你無關,是我執意要跟蹤林友恆,梁蕭他攔不住我的。雖然那一刀梁蕭替我擋了,但就算真的是扎在我身上,也不會有事的。秦城,相信我,你不要有任何後顧之憂,把想要堅持到底的事堅持下去,我不會有任何怨言。我最怕的,是你無法安然地離開洛疆,那樣你會後悔一輩子,我不忍心。”
秦城嘴角染著悲與喜的淺笑,可他沒讓柯七律看到,更不願讓她看到。
她不知道的是,他最怕她這樣的毫無怨言。
“嗯。”
他喉間哽咽,沒說答應,也沒說拒絕,只用更大的力回握她的手。
…………
下了火車,洛疆正在下雨,不大,卻是那種很容易濕透衣物的密雨。
秦城沿街攔下一輛出租,兩人飛快擠進去,前頭的司機抽著煙,操著一口濃重的方言。
“到哪裡去的呀?”
秦城收傘,邊放在腳下邊說:“洛疆醫院,走天水大道。”
司機又抽了口煙,踩下油門的同時將煙霧噴灑而出。
“好的嘞,兩位坐穩了。”
火車上還好,畢竟空間大,而且周圍同行的人沒有抽菸的,也沒有吃泡麵的,所以柯七律一路並未覺得難受,可計程車的空間極為狹小,腥苦的汽油味混合著刺鼻的二手菸的味道,立刻令她蹙緊眉頭。
“不舒服?”秦城敏銳地察覺到她急變的臉色,立刻探身過去,拍了拍司機的肩頭,“師傅,麻煩您將煙滅一下吧,我女朋友聞不了煙味兒。”
司機一頓,連連點頭賠不是,剛將窗戶搖下來,就聽後面傳來一聲乾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