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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項目部地廣人稀。韓夏面前坐著供應商,會議室里等著的還是供應商;她右手拿著座機,左手拿著手機;其他座位雖然沒人了,分機仍響個不停。前台還要打電話上來投訴,“項目部的人呢,怎麼不接電話?!害我被供應商罵得狗血噴頭。和他們說都說不通,好像誰都欠他們錢似的。”崔珊珊不客氣地回敬了幾句,“你以為我想。調走的調走,借走的借走,韓夏和我不用做事,專門接電話就夠忙了。”
電話吵到馮遠卓跑出來發牢騷,“藺總做好人,我們就慘了。”
韓夏有種“我早知道會這樣”的高興,不要以為多一個人少一個人都無所謂,有胡悅在,好歹能擋掉一部分電話。
來客看她說兩句話要接個電話,都不是頭回打交道的人了,放下正事不談了,開個玩笑,“我來了五六回,一次都沒看到藺總,他躲哪去了?韓小姐,你也找地方躲掉算了。”韓夏說是啊,要是你們再來得這麼勤,連我都要掛備戰牌了。對方叫苦,“做銷售的人沒辦法,不出來討帳,老闆說我們沒做好工作,只能來你這耗著。好在這裡中央空調足,只當避暑。”
誰都不容易。
韓夏收到顧志偉的郵件。
他用私人郵箱發的,開頭稱呼是dear summer,正文卻全是中文,韓夏忍不住要搖頭,不中不西。第一句是,“你一定會怪我不專心工作,把時間花在寫私人郵件上。但我真的開展不了工作。”常駐越南工地的一把手不讓顧志偉和政府人員接觸,“在這裡他像土皇帝一樣,全是他的人。每天早上開10分鐘會,不聽話就準備挨批。開完會他帶了親信去打牌賭雞,剩下的人也各有各玩,睡大覺的,看小說的,談戀愛的,沒人干正事,也不需要干正事。這裡四面都是水,加上雨季,德國的設備也開始生鏽了,可誰都不願意按老闆意思撤回國內。天高皇帝遠,他們和越南政府串通一氣,變著法子向老闆要求增資,錢到了用各種名義揮霍。”
韓夏聽說過那邊的情況,不得不在當地採購的鋼材等材料都貴不可言,從國內出口海運到越南又代價不小。這是老闆的雞肋,本以為在越南投資是新的發展機會,但市場混亂的地方,連表面的公平競爭都做不到。沒有了束縛,有人壓抑,有人卻如魚得水地混起來。
顧志偉話風一轉,“抱歉我把這些告訴你,但我無時無刻不想起你。如果是你在這裡,會怎麼處理?所以我想我已經有了想法,但需要時間去實施。附上我的近照。”
照片上顧志偉褲管卷得高高的,房裡水漫到齊腿脖子,水面漂著兩隻拖鞋。他彎腰,像是試圖用盆舀水,那顯然是徒勞而已。
“我們去辦事,要坐船出島,越南人只用一個越南盾能辦到的事,中國人得花六十越南盾。幾天下來我已經曬得黑里發紅,他們說不用多久,別人會把我當成本國人,我就可以省下不少錢。我在這過了把大款癮,一人民幣是三千越南盾,每個中國人都是億萬富翁。”
又是張照片,顧志偉拿著五十萬面值的越南盾,像扇子一樣展給韓夏看。
“由於生活實在無聊,電話很難打出去,網絡也容易斷,有人染上了賭癮,越賭越大,跑到緬甸和泰國交界處的賭場玩。結果欠了一大筆錢,叫國內的家人帶錢來贖,否則真的有生命危險。”
韓夏替顧志偉擔心,荒島生涯的寂寞確實很難熬。她急急往下讀。
“對不起前面我說的現狀都很慘,但也有高興的事,比如這會趁周圍沒人,偷偷給你寫郵件。幸虧你建議我帶了筆記本電腦過來,他怕有人向老闆告密,讓辦公室的人互相監督,誰開了WORD,旁邊有很多眼睛看著,盯著看你在寫什麼東西。但是他們又很懶,所以我總能找到機會。”
“下次我拍多些本地風景。這裡很美,龍蝦也很好吃,只可惜你不在。”
韓夏看到最後一句,罵了句“臭小子”,平時也沒發覺他這麼酸,學別人舞文弄墨。
她白天沒時間收郵件,晚上才有空,但讀完後擔心起來,馬上回復道,“堅持做自己當然是好的,但也要注意安全。在複雜的環境中保存自己,才有能力解決問題。如果必要,馬上回國,工作只是工作。”
“我感覺你不是你說的非洲小白臉,從暗紅色的膚色和臉型來看,似乎更接近於印地安人。此意見供參考。”
“我一切都好,只是胡悅辛苦了。她去幫忙收貨,曬得十分之黑。我很慚愧,讓她承擔後果。如果我沒有意氣用事,而是選擇恰當的談話時機,聯合馮總去和藺總商量,想必他也會理解,我們的人實在太少了。白天我有幾分開心,覺得印證了我在會上列舉的理由,事後回想又覺得無聊。”
韓夏停下手,對屏幕發了會呆。是自己慢慢失去平和了嗎?原先為了達到目的,她會選擇更好的方式,如今一聽就暴跳,引發了藺東的牴觸,造成了溝通的失敗。
“無論如何,我爭取回復到原先的狀態。哪怕懷疑看到的、聽到的、感到的都不是真相,仍然要相信世界並不止這些。既然有明天,必須過好今天。”
不知不覺韓夏寫了許多。她啞然失笑,從前不會和顧志偉談這些,沒想到用電郵會吐露心情。韓夏想刪掉自己那些部分,但回頭一看,也沒什麼不可告人的,只當和朋友共享經驗吧。最後她還是叮囑了一句,“別人選擇怎麼過是別人的事,虛與委蛇未嘗不可,但隨波逐流不是好主意,不過我相信你的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