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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欣慰地連連點頭,接著,他遲疑了又遲疑,還是給諸盈打了電話。
諸盈接了,但不說話。他也沒說話,對著話筒無聲地流淚。
諸盈就這麼聽著,輕輕嘆息。
他把眼淚擦乾,回到病房。卓陽醒了,床邊站著歐燦。
正文92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二)
卓陽氣息還很弱,不太能講話,只拿一雙眼控拆地瞪著晏南飛,*顫慄著。
歐燦的面色極寒,她彎腰拍拍卓陽:“再睡會,大嫂在,什麼事都沒有。”
晏南飛聽出她話中的真實含義是:別怕,大嫂會為你做主的。他眨眨發燙的眼睛,心口堵得難受,腿有點發軟。他扶著病床定了定神。
歐燦叫來護士,叮囑護理好卓陽,一步都不准離開。然後,她朝晏南飛瞟了瞟,一聲不吭地往外走去。
晏南飛愣了會,跟上去。
走廊里靜得恐怖,腳步下意識地放輕,看著地上那身影,寒毛不由地根根倒立。歐燦向護士長借了這層的小會議室,門一開,一股密封太久的塵埃撲鼻而來。
阿嚏-----晏南飛揉了揉鼻子。
歐燦斜睨著他,沒有坐下,徑直走到窗前,嘩地拉嚴了窗簾。
晏南飛看看牆角有台飲水機,水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換的,但他顧不上,他太需要一杯熱水來暖手、來潤嗓。他插上了插頭。
當他抬起頭時,正好對上歐燦還沒來得及遮掩住的蔑視眸光。
他的心倏地一沉。
“吃過晚飯了嗎?”歐燦問了句極有家常味的話,只是沒了從前的親情、熱度。一瞬間,她已把距離拉大拉高。有如級別高出太多的大領導,看到門外站崗的小保安,停下來打招呼,看似溫和、沒有架子,其實是做秀。
晏南飛自嘲地一笑,聽著水滋滋燒響的聲音。
“南飛,你真挺讓我意外的。”歐燦皺起眉頭。
晏南飛緊緊地抿上唇。
“我和老卓是真拿你當家人的,特別是老卓非常賞識你。你說想回國,他那個忙得日理萬機的人,還騰出時間問你的工作、你們的房子這些個事。卓陽比我們小不少,他特疼這個小妹,骨子裡當她是女兒,你該知道的。”
晏南飛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額頭上青筋急速地暴立著。他仿佛已經猜出了歐燦後面的話。
歐燦真沒讓他猜錯,“是你介紹紹華和你女兒認識的吧?當然,我能理解的,畢竟是親生骨肉吧。這個辦法可以名正言順地讓她過上好的生活,你又能名正言順地疼她,不過就是稱謂上委屈了你。紹華很敬重你這位小姑夫,你的安排他不會防備。你女兒也爭氣,還真讓紹華動了心,又生了個兒子。佳汐算是有福氣,走得早,不然離婚這樣的結局,她和卓陽一樣脆弱,也會做出傻事的。只是你為什麼不瞞到底呢,這樣子該怎麼收場?這個年可不太好過。”
“大嫂,”晏南飛喉結蠕動,他已不是渴,而是覺得裡面有團火在突突地往外竄,燒得五臟六腑都疼,“我不是刻意瞞,而是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她。我算哪門子父親,沒有看見她出生,沒有抱過她一次,沒有一天送過她上學。第一次見到她,她都快要做媽媽了。你應該記得雙方家長見面的那一天,航航……姐姐堅決要求讓航航出國,甚至要求他倆離婚,她們並不知道我和紹華的關係……”
歐燦冷冷地抬眉,“就當她們不知,可是你應該不會是那天才知道你有一個女兒吧?”
“我……”
他想把語言組織好,說得有條理點、清晰些,但腦子裡太亂了,他托著額頭,焦躁到抓狂。
“你應該很得意。紹華婚結了、孩子生了,我們還能把你女兒怎樣?至於卓陽,愛你愛得沒了自我。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過,這關係可真複雜,你說是不是?”
晏南飛雙肩無力地耷拉著,他黯然地搖頭,“大嫂,我們換個時間再談吧!”
歐燦面無表情,“我只是卓陽的大嫂,你們的婚姻我不便插手,我也只能管管自己的兒子。你們以後怎樣,看卓陽吧!”
“大嫂,航航只是個孩子,她……沒有任何錯!”晏南飛越過去,攔住欲出門的歐燦。
歐燦笑,“我指責她有錯了嗎?”
“她和紹華很相愛,一切過錯讓我來背,請讓他們……一起吧!”
“南飛,我發現你很謙虛,你這做父親的哪裡不稱職,嗯?”歐燦高傲地抬抬下巴,越過他,開門離去。
晏南飛僵成冰柱。
他跑了大半條街,找到一個還在營業的小超市,買了包煙。他就站在街頭,哆嗦地點燃一根。
腦中萬花筒般轉個不停,什麼畫面都有。他握著手機,想給人打電話,卻發現無處可打。
平時朋友很多,但這樣的事如何向人家啟口?何況這是除夕夜。
諸盈一家這個年肯定也過不好,而紹華為了航航在粉飾太平,卓陽躺在病床上……
菸頭燙著了手指,他一抖,忙扔掉,點上第二根煙。
最初得知自己在這世上有一個女兒,他激動而又欣喜若狂。現在才知,他真的是罪孽深重,他不配。
他二十三年前負諸盈,二十三年後,因為他,諸航有可能被奪去幸福的權利。
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嗎?那麼,來吧,對準他來,為什麼要傷害到航航呢?
他痛楚地蹲*,疼得心如刀割。
東方出現魚肚白,這是大年初一的清晨,到處洋溢著歡聲笑語,唯獨他在街頭形隻影單。
他拖著沒有什麼知覺的雙腿往回走,雙手凍得都伸不直。進了醫院,他依著牆靠了好一會,才勉強緩過來。
歐燦走了,卓陽還在輸液,但氣色恢復了許多,眼神也有了幾份神采。
看到他,卓陽立馬把頭別向里側,鼻子裡發出一聲哼聲。
他在對面的病床上默默地坐著,看著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升起,一點點灑滿房間。
陽光太過明艷,眼睛不太能適應,他微微眯起了眼。
瓶里的藥液滴盡了,護士撤去藥瓶,又給卓陽餵了點水。她昨晚洗過胃,暫時還不能進食。
病房裡只有他們兩個人了。
卓陽閉著眼,微微起伏的被子,讓人無法忽視她的情緒並不安定。
“卓陽,”一開口,察覺自己的聲音像被砂紙磨礪過,晏南飛咳了幾聲,並沒有好轉。
“人的命運是上天早就寫好的劇本,發生什麼樣的事,遇到什麼樣的人,我們都不知道。如果預先得知一生和誰度過,那麼何必東張西望,直接走過去就行。那樣,沒有遺憾,也沒有傷害。從前我的種種,實在是無顏以對。但是作為你的丈夫,我問心無愧,不管你是否相信。你不能接受我的從前,我不強求。你硬要用一種絕然的方式來懲罰我所謂的對你的背叛,這次我能救得了你,下一次呢?你想怎樣就怎樣,不過是以命抵命而已。至於航航和紹華,他們若真心相愛,什麼都不是阻擋,我也不擔心。而我們,你我心照不宣,緣份已經到頭。我再留下,每個人都會處境難堪,所以,我會離開。”
說完這一大段話,他奇特地平靜了,心胸前所未有的清明。他站起身,走到她床邊,澀然地想摸摸她的臉。
卓陽憤怒地甩開,從齒fèng里擠出一個字:“髒!”
他收回,悲傷地看著她。
“你個懦夫,想逃?”卓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搖頭,“你想對我繩之以法,肯定能找到我。”
卓陽看著他轉身,嘴巴張了張,終究沒有出口喊住他,以為乾枯的雙眸,嘩,衝下兩行淚水。
醫院的餐廳還營業,晏南飛去吃了碗熱面,出來時,剛好遇到卓紹華的車停在大門外。
卓紹華先喊的他。
他沒有說多,只是問道:“紹華,你愛航航嗎?”
卓紹華用堅定的目光直視著他。
他欣慰地輕笑,“你們相愛本來就不平坦,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但我還是想講一句,愛情真的是溫室的花,經不住一再的風霜雨雪的*。你身份特殊,家境特殊,有時候並不全能由得了自己。我說抱歉,實在是於事無補。紹華,你做什麼決定,我都能理解。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不管航航有多恨我,我會說服諸盈,讓她同意讓我帶航航出國,我一定把她照顧好。”
“小姑夫,你去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吧!”卓紹華說道。
“你父親把行程壓短,初三晚上到京。”
“我已知道。”
“航航……和帆帆幾時回來?”
“初四。”卓紹華稍微沉吟了下。
“你媽媽知道你回來了嗎?”
“嗯,我先去看小姑姑,下午回家。”
“紹華……對不住了。”他拍拍卓紹華。
卓紹華讓小喻送他回酒店,他折身進醫院,手機響了。
“紹華,我不小心說出了卓陽的事。這頭豬變身為犟驢,死活要回北京,怎麼辦?”成功叫道。
“你說路面收凍,太滑,開車有危險,等明天中午再走。”
“能行麼?”成功不太確定。
“試試!”卓紹華用力閉了下眼睛,有如在大戰前,習慣地深吸一口氣。
正文93,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三)
“她們贏了。”
病房裡,卓陽掃過卓紹華,便眼珠定定的,一動不動,眼角處還有未乾的淚痕。
“那天,也在這個病房裡,諸航過來看他,他把我支開,兩人不知說了什麼。我懷疑過,真的,但他講我是神經病。紹華,我們都被騙了。姑姑已經失去尊嚴、婚姻、幸福,你千萬不要再沉淪下去。那兩個女人太可怕了。”
卓陽擺擺手,阻止卓紹華出聲,“我知道現在的你還不一定相信我的話,沒有關係,事實會把真相呈現出來的。”
卓紹華專注地聽著,直到卓陽說不動,讓他離開,他都沒有插一句話。
急救的醫生說,病人從生死邊緣轉了一圈,情緒不太穩定,橫衝直撞進了一條死胡同,除非她自己轉身出來,別人強拉是沒用的。實在不行,建議找心理醫生看看。
下午的陽光懶懶散散,灑過來也沒一絲暖意,風揚起塵屑,空氣中夾著重重的火藥味,那是昨晚沒有散盡的煙火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