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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眼彎成半月,他不禁莞爾。帆帆呀,真的得了諸航的真傳。
“乖,咱們不玩了,讓諸航回屋睡覺,明天一起上街玩,好嗎?”管他聽得懂聽不懂,做父親的語重心長。
小帆帆窩在諸航懷中,一會抬頭,一會埋頭,玩起了躲貓貓。
“他現在沒睡意,你把他按床上也沒用,我把他抱去客戶玩,你去洗漱吧,好了再來抱他。”諸航說。
“要不,你今晚帶他睡?”他沉吟了下,慢悠悠地提了個建議。
諸航下巴狠狠地砸在地上,首長在講夢話嗎?
她和小帆帆同床過一次,是的,但那是在白天,在唐嫂的眼皮底下。讓她單獨帶這個小壞蛋睡,後果不堪設想。
“呵呵,想法不錯呀,但我力量太薄弱,勝任不了。”
“我幫你!”
啥?
客房的床上第一次鋪上了一大塊墊子,足足占了半床。如果諸航控制不住自己,估計也不會把床沖跨。床頭柜上擱了幾塊尿不濕,還有恆溫的奶壺。小帆帆夜裡要吃夜宵的。幾件小衣衫整齊地碼著,準備隔天給小帆帆換。
“你不會是說真的吧?”諸航要哭了。
卓紹華認真地點頭。
小帆帆這傢伙對陌生的環境非常適應,看著床上那塊墊子,象看到久違的親人,歡喜地就往床上撲。
她生怕他會滾到地上,急忙上床護著。
“你確定今晚會非常平安嗎?”諸航忐忑不安地回頭。
卓紹華沖她鼓勵地笑,彎*子與她對視:“現在已經是凌晨了,天很快就亮了。”
他的笑眼望著她的清眸,也不知道誰眼底的波光映進了另一人的眼底,想看得更清,卻在更近之後,發現一切更加模糊了……
“但願我不要讓你失望。”諸航強行拽回視線,心情有點不淡定。
他帶上門,在門前又站了會,聽著諸航在裡面自言自語。他看出小帆帆睡意就要來了,睡著的小帆帆,會非常乖。他沒什麼要擔心的,和諸航在一起,小帆帆會得到最好的呵護。
在第一眼看到諸航時,他就這麼的篤定。
佳汐的本本是銀白色的,只有十一寸,非常小,他當她是買回來看看電影聽聽音樂的。
本本正常放在畫室的桌上,佳汐沒有帶進臥室過。
佳汐走後一個月,他才打起精神進畫室整理遺物。筆記本下方壓著一張鍵盤表,這是剛學打字的人才會有的。
他怔住,職業本能讓他打開了佳汐的筆記本。
那篇日記放在E盤中,文件夾的名字叫《親親我的寶貝》。
……
1月10日,晴,零下八度,我卻一點也不覺得冷。宗醫生把化驗報告拿給我,說航航成功受孕了。我捧著化驗單,哭成了淚人。真的很不容易。上次的陰影還在,我生怕這次還會有排斥反應。如果再來第三次,我就沒有信心再堅持下去了。宗醫生說預產期是十月底,那是北京最迷人的季節,天氣還沒冷,我喜歡這個季節,已經等不及那一天的來到了。是他還是她呢?不管啦,都是我的親親寶貝。
……
3月8日,陰雨。從早晨就開始下雨,畫院今天有活動,慶祝婦女節,我沒有參加。我買了海鮮比薩去看航航。大雜院裡都以為我是她姐姐,說我倆長得不像。她趴在電腦前,忙著做她的事。她一點也不像個孕婦,沒有妊娠反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生活一如往常,皮膚白裡透紅,走起路來風風火火。我的寶貝也會象她這般健康吧,真好!
4月2日,晴。今天逛了一天的童裝店,我想我真的有點瘋了,沒有辦法定下心來做任何事,腦中心中只想著孩子,真想今天就能抱在懷中,那時紹華臉上會是什麼表情呢?肯定會比平時豐富一點吧!童裝很好看,可惜一件都不能買,紹華會覺得奇怪的。晚飯時,我在桌上提了下抱養孩子的事,他說媽媽是不好做的,各方面都要準備好。不要因為是抱養就有所輕視,抱進來就要對他的人生負責。我按捺不住喜悅,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問他能勝任父親嗎?他沒有說話,跑去接手機了。我想他的答案也是肯定的。開心地打電話給航航,她也非常開心,她的程式寫得很順利。我問過那個有什麼用,她說幫女人圓夢的。唉,對於計算機,我是完全的外行,我不明白她講的話,但那個不重要。
5月1日,勞動節,悶熱。今天放假,街上到處都擠滿了人,紹華去廣州出差,我陪諸航去產檢。她的孕相很明顯了,肚子尖尖的,隆起很高。醫生讓我聽胎音,聽到機器里傳來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我哭了。航航說裡面的那個小人非常調皮,會踢她,我又傻傻地笑。那種做媽*感覺越來越濃了。
5月10日,小雨。誰會想到在這種天氣里,我居然會感冒,熱度怎麼也退不了,呼吸都是滾燙的,我怕傳染給航航,抑制住不往大雜院跑。醫生說我心律不齊,要保持心情的安寧,情緒起伏不能太大。對於一個準媽媽來講,這個要求過分。不過,我會儘量做到的。小的時候,我也有過心律不齊,身體動不動就生病。發育之後,就沒犯法。這次也不會有事的。感冒,討厭的感冒!
卓紹華打住回憶,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煙,拆開,抽出一根,在桌上敲了敲,點燃,用力地狠吸了一口。
日記從五月十號後就沒有了。
五月十四日的晚上,佳汐因為心臟病突發,離開了人世。
正文 37,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一)
卓紹華把煙盒塞回抽屜,指尖觸摸到一絲冰涼,低頭一看,是個長方形的表盒。彈彈指尖的菸灰,把煙摁滅,信手把表盒拿了出來。
經過鬧市區,等綠燈時,又看到了那款月相表的廣告牌,記得諸航眼中那時閃閃爍爍的光。也許是心血來潮吧,下去就把那款表買來了。
店員一邊包裝,一邊微笑地問他是否是送給妻子的新年禮物?
是呀,他看上去肯定不會是戀愛的年紀了,一板一眼的樣子,也絕對和“情人”這個詞沾不上邊,人家理所當然會這麼問。
他卻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
諸航到底是他的誰?除卻法律上的關係,真沒有一個恰切的詞來修飾。
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找到了佳汐日記中的宗醫生,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宗醫生被他森寒的面容嚇得直冒冷汗。佳汐在宗醫生這兒用的是化名,他並不知卓紹華的真實身份,可是他能嗅到卓紹華的尊貴和此時的憤怒。
卓紹華無法理解佳汐這種荒唐而又匪夷所思的行為,他喜歡孩子,但是命中注定沒有,他也不強求。他最最敬愛的新中國第一任總理周恩來,膝下無兒無女,不也同樣與夫人比肩偕老!這樣請人代孕出來的孩子如同一件合成品,除了血源,他沒付出過任何感情,讓他如何去接受?
佳汐已經過世,他不能把她從地下揪出來責問。
他必須中止這荒誕的行徑。
宗醫生說胎兒現在六個月了,中止懷孕只能是做引產手術,他可以免費做這個手術。他討好地笑著,想息事寧人。
卓紹華查出了諸航的地址。在他的腦海里,諸航的面貌是庸俗的。一個把自己的子 宮當作賺錢工具的女子,能有什麼聖潔的樣?
大雜院的門開著,他降下車窗,一眼就看到了在井台邊汲水的諸航,心像被小棍子敲了下,他呆住了。
諸航原來是這般年輕而又活潑、陽光、清麗的一個女孩子。
他看著她讀書,看著她在電腦上工作,看著她與鄰居閒談,看著她對著天空沉思,看著她和腹中孩子笑語……腦中剎時一片空白,他記不得他到底為什麼而來。
第二次來,他對自己講,這次一定要講清楚,不能再拖了。宗醫生說,時間拖得越久,手術的危險係數就越大。
他再一次在暮色中悄悄離開。
一次次來,一次次走。不知怎麼,他突然覺得代孕這件事並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想到腹中那個孩子,他的神情情不自禁變柔。
八月初的黃昏,晚霞如火,一絲風都沒有,他推開了大雜院的門。
如同他第一眼認出諸航一樣,諸航同樣一下子就預感到他是誰。
她對他講的第一句話是:“你們為什麼要失信?”在她的小屋中,她難堪而又羞窘地轉過身,面對著牆,沒有看他。
沒有想到佳汐的老公是首長哦!
她覺得自己象只透明物,在他面前無處遁形。
他不明白這句話。
“佳汐呢?”諸航又問。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佳汐了,電話也打不通。她只知佳汐感冒了,難道一直沒有痊癒?
“去世二個多月了。”他看著桌上厚重的英漢詞典。
諸航慢慢地轉過身,大顆大顆的眼淚從她的臉頰上滾落。她不住地用手拭,卻怎麼也拭不盡。
他抽出紙巾遞給她。
好不容易止住悲聲,她說:“既然佳汐不在了,那麼孩子不要再留下。”她的語調平穩、清晰,仿佛是考慮成熟後的結論。
他驚愕地沉默著。他當她少不更事,正思索如何和她溝通。
“佳汐苦心走代孕這條路,是因為她不能生,而她想要一個你的孩子。佳汐現在不在,孩子以什麼名義抱回去呢?難道要說出代孕的事嗎?你的家人她的家人能理解並接受麼?社會又將會對你有什麼看法?這樣子對小朋友太殘忍。雖然墮胎很可恥,但如果不能給他幸福溫馨的環境,不如讓他不要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讓他陪佳汐去吧,她是那麼的愛他。日後,你再婚,應該會有一個真正屬於你的孩子。”
她閉上眼睛,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下。
如果之前他曾有過一絲絲的猶豫,那麼此刻,他完完全全肯定,他要這個孩子。不是因為血源,不是因為責任,不是出於道德,不是出於良知。他想要,以一個父親對自己子嗣如火如荼般、全幅身心、不求回報的愛。
“我不會再婚,他將是我唯一的孩子。”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淚珠顫顫地掛在眼睫上,眼睛又紅又腫,她帶著濃重的鼻音,“你又沒有很老!”
“和年紀無關。”
是因為世上只有一個佳汐嗎?她似乎明白他的堅絕。
“你不要想別的,現在只是陪著你的人從佳汐換成了我,其他一切都沒有改變。”
“你真的可以那樣愛他嗎,連同佳汐的一併愛去?”她摸著肚子。
他看到寬大的孕婦裙微微有些起伏,心跳得劇烈,“我……我會努力學著做一個稱職的父親。”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目光從她身上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