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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冷嗎?”他問,如同平時上班時對她說“我上班了,回來時要不要幫你帶點什麼回來?”
“不冷。”頭皮發麻,不辭而別是不道德的。
“帶充電器了嗎?你看下,你的手機沒電了。”
她汗顏,低頭認錯,“那個……那個我換了手機卡。”他找過她?為什麼呀?不都講清楚了,唉,難道是她的意思表達不夠直白?
“方便告訴我號碼嗎?”溫文爾雅,知書達禮。
她無膽拒絕,老老實實報出十一個數字。
“帆帆昨夜吐奶,鬧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點感冒,該和他隔離個幾天。這個周日,我要去蘭州軍區出差幾天。”
她默然。
“諸航?”
“在呢,在呢!”
“那個賺錢的工作合同過來了嗎?”
“還沒有。”
“過來時,我找律師幫你看看。然後我和你一塊去簽合同。”
人多力量大?“呵,你挺忙的。”碼頭上,遊人越來越多,晏南飛還在一邊等著,她想收線了。
“這個時間我抽得出來。好了,和小姑夫去吃點東西吧!晚上見!”
“不見的,我……回姐姐家。”聲音輕的,仿佛風一吹就掠過了。
“住幾日?”
“沒有幾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給你打電話。”他先說了再見。
接著,她的手機“咚”地一聲,有簡訊發過來,“諸航,我是卓紹華!”他知道她記不住他的號,預先知會一聲。
他們之間,因為小帆帆,兩根平行線生生打了個結,在前天,她拖著行李走出軍區大院時,她以為那個結,她已解開,現在,他重新又把那個結繫上了。
她真是猜測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測的是,從現在起,她的行動被掌控了。
黎珍很快就送來了晏南飛的火車票,還有兩大袋南京特產,什麼板鴨之類的,體積很大。
他們作為貴賓,走的是專用通道,車上有他們兩人的專用包廂。黎珍與晏南飛握手道別,保養不錯的豐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暈紅,下車時,眼中水光瀲灩。
諸航脫口問道:“她是你大學時的紅顏知已?”
天陰灰灰的,車廂里開了燈,燈光照在晏南飛的肩上,一側處在背光中,輪廓清晰,另一側被燈光照亮,他的表情有點模糊,似乎有點像跌入了時間之河。
“我說對了?”諸航彎彎嘴角,不指望晏南飛認真回答。
沒想到他接話了,淺淺一笑,些許落莫與感慨。“我和黎珍只是同學,但我確實在那個年紀喜歡過一個人。”
諸航興奮了,長輩們對於戀情通常都非常隱諱,聊起,大部分是平淡無奇,有些卻盪氣迴腸。
“少男少女的喜歡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見鍾情式的,長大後也會有一見鍾情,但那是飽經世事滄桑、深知人間冷暖後的一見,鍾情是在一瞥後深思熟慮的理性結果,而年少時的一見鍾情,則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無自我保護的。”
“好深奧,你的意思是你有過兩次一見鍾情?”
晏南飛苦笑,“可能是吧!”
諸航直眨眼,車開動了都不知。
“二十二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歷,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澱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歲前男人講的話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飛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別聯想到紹華。”
“你很幼稚?”
“曾經是。”
“替你的初戀女友感到同情,但願她不太深愛你,不然,她會覺得受到傷害。”她一直都覺得“愛”是一個凝重的詞,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別拿幼稚當藉口。
“你很幸運,愛的人是紹華,他非常有擔當。”晏南飛語重心長。
“啊,過江啦!”她站起來,趴在窗邊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幾艘大型的貨船鳴著笛駛過,遠處一大片蘆葦叢在風中飄蕩。
姐姐說過,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麗的山水,又有歷史的滄桑斑痕。與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與細膩。可惜她來去匆匆,沒有領會得到。
她問過姐姐為什麼不留在南京工作?當時,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說,她想換個環境而已。
火車越往北走,視野蒼茫了些,地形也複雜了點。有服務員進來送上水果和茶點,兩個人都沒怎麼吃。
她睡了一會,醒來,晏南飛不在包廂。回來時,他身上有淡淡的煙味。
“你抽菸,小姑姑有沒有意見?”她笑問。
“不要太過,是可以接受的。她畫畫時,偶爾也會抽幾支。她最愛的事,是畫完畫之後,暢飲一杯法國紅酒。”
“你們生活非常愜意。”
“還行!”晏南飛的笑是伉儷情深的幸福滿足。
列車在石家莊站停靠時,諸航焦躁地揉揉頭髮,呵呵笑道:“小姑夫,一會我們到站就兵分兩路啊,這一路謝謝你的照顧,我們後會有期。”
“你另有什麼計劃?”晏南飛不太贊成地看著她。
“沒有,我的終點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辦點事,我和首長……帆帆爸爸有匯報,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個人都有**的,是不是?”
晏南飛沉吟了下,“好!”
車到北京站後,晏南飛等著諸航離開了十分鐘,才起身下車。不遠不近,正好可以將她的身影罩在視線內。
月台上人很多,一個身著灰色大衣、頭髮整齊地盤起的女子踮著腳四下張望,諸航叫了聲,歡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與諸航有幾份相似,但她因為年紀的緣由,多了幾份知性、翩然的氣質,眉目間淡淡的風韻如畫。
她疼惜地將諸航摟住,接過包,不住地打量著。
晏南飛微笑來不及展開,突地凝在了嘴角,連驚愕都來不及掩去,就那麼與女子的視線撞上。
“姐,你怎麼了?”諸航發覺姐姐的臉猛然間蒼白如雪,眼神慌亂不安,握著她的手一片冰涼。
“沒……沒什麼。我們走吧,梓然還在學校等著呢!”諸盈閉了閉眼,咽下塵封太久的痛楚,拖著諸航,僵硬地離開。
諸航悄悄回了下頭,想和晏南飛揮下手。
那人被什麼驚著了,目光筆直,一臉不敢置信的呆滯。
正文 15,鴻雁於飛,肅肅其羽(三)
諸盈的家在一幢紫紅色的四層樓里,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補貼的工程師們。後來,他們都換了新房,這兒就另行分配,駱佳良及時地搶了一套,恰好趕上和諸盈結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對於工薪階層來講,是件了不起的事,雖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進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樓,卻帶了個小院,種著幾株一人高的柔順的植物。
駱佳良的摩托車就擱在院角,諸航多看了幾眼。車保護得極好,上面還遮著塊擋雨布,兩個頭盔擱在擋泥板上。一隻是黑的,一隻是紅的。那天的妙齡女子戴的就是那隻紅的。
諸航悄悄瞄了下諸盈。
諸盈低頭開門,鑰匙怎麼也對不上鎖眼,她氣急地用腳踢了下門。
駱梓然愕然地看著媽媽,又斜了眼諸航。
他在和諸航生氣,到現在都沒叫一聲小姨。
這人只比他大十二歲,充什麼老呀,哼,和他搶東西吃、搶電腦玩。有次爸媽都出差,委託她去開家長會。她把手背在後面,問老師,我家梓然在學校乖嗎?如果不乖,就給我打,別手軟,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裝著不認識這人。
最最讓人討厭的是,這人說話不算話。講好十歲生日,她陪他一天,給他買一套幾米的畫冊,結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門開了。
門內,駱佳良腰裡扎著圍裙,甩著手裡的水。身後的廚房裡熱氣瀰漫,菜香飯香交雜著飄了過來。
“航航到了呀!”他的臉龐很大,眼睛很小,笑起來眉眼全擠在一塊。
“姐夫好!”諸航叫了聲,把手中提的一個禮品袋遞過去,那是晏南飛硬塞給她的。
“在外那麼辛苦,幹嗎亂花錢?姐夫家都有的。”駱佳良嗔怪著,上上下下打量著諸航,“我家航航乍這麼瘦呢?”
“呵,這是骨感美。”諸航不自然地摸摸臉。
“美這個詞和你無關,請別亂用。”駱梓然板著個小臉,換鞋,進屋。
“怎麼這樣和小姨講話?”駱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給諸航遞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還是先吃飯?”他溫柔地轉向妻子。
諸盈混亂地看著他,那神情像看著個陌生人。
“姐有點不舒服。”諸航小聲道。
駱佳良皺起眉,進廚房關了爐火,“那快進屋躺著去。銀行工作壓力太大,神經整天緊繃著。”他去攬諸盈的腰。
諸盈突地一縮,“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應好。”
“知道,他們重要,你也重要。”駱佳良笑眯眯地,先去擰開臥室的燈,鋪好床,把睡衣遞到諸盈手上,“你上床,別忙睡,我燉了排骨竹筍湯,給你盛點。”
“我沒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檢查梓然的作業,讓航航進來和我睡。”
駱佳良嘆了口氣,“其實你不用這樣拼,獎金少拿一點沒關係,我會賺回來。航航出國的學費不是有了嗎,房子,咱們等這兒拆遷,不急,反正梓然還小。”
“兩個孩子都在外面,你別說些有的沒的。”諸盈躺平,閉上眼睛。
駱佳良呵呵笑著,轉身出去。
外面兩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來,像比賽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