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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紹華要和她談什麼,她能猜出大半。
他希望她能原諒他犯的錯並接受他,希望她能祝福他和航航。
諸盈托起下巴,指尖不由地用了點力,臉腮上很快多了幾個指印。她最近嘆氣很多,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更甚。
時光流逝得非常慢,可能是心境的緣故。
她給家裡打了個電話,爸媽今天去超市買薺菜,諸航說想吃春卷。梓然接的電話,告訴媽媽薺菜買回來了,外公還買了條大黃魚,用油煎會非常香,小姨夫應該很喜歡。
諸盈又嘆氣。
她接著又撥了諸航的話,只是為打發時間,有人講講話,可以察覺不到時光的緩慢。
諸航在街上,和莫小艾、寧檬一起逛街,她聽見話筒里雜聲很多,諸航講句話都是直著脖子吼,她聽著都累,沒講幾句就掛了。
“先生,這邊請!”屏風外面,服務小姐小黃鸝般的嗓音脆脆地送了過來。
諸盈站起身,以為卓紹華到了。
進來的人是晏南飛。
“我去你辦公室,你同事說你在這邊。盈盈,求你,給我半個小時,我有話要說。”晏南飛看著諸盈眸間冰冷的面容,仿佛在四周豎起了萬丈柵欄。
“我沒有義務要聽。”諸盈轉過身,不想多看一眼晏南飛憔悴不堪的臉。
“盈盈……”晏南飛並不放棄,他又上前幾步,“怎樣子對我都可以,但放過……航航好嗎?”
諸盈憤怒地回頭瞪他。
“我已經錯過了她的出生,錯過了她的成長,沒有盡過一絲做父親的義務,我沒有資格也不配擁有她。我發誓我會把這個秘密咽到肚子裡,然後帶去另一個世界,在那裡繼續接受良心的煎熬。但求你不要因為我奪去航航的幸福。我沒有想過上天會這樣安排我遇到航航,我……非常非常憎惡自己。你不要有任何擔心,我已經決定和卓陽出國定居,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不再回國,這是我唯一能為航航做的。航航和紹華很相愛,讓他們繼續下去吧!”
他哀傷而又卑微地央求著。
“走開就代表不存在嗎?”諸盈眼眶慢慢濕了。
“不會,但可以掩埋。盈盈,雖然歲月已經流逝,無法再回到從前,我對你的傷害今生無法彌補,雖然我不值得,但我還是想說,謝謝……謝謝你愛過我這樣一個沒有擔當而又自私的男人,謝謝你……生下航航。即使聽不到她喚我一聲爸爸,可我還是驕傲,還是開心。”晏南飛抖著雙手,已是泣不成聲。
“我和她第一次見面,她戲言是紹華的表妹,我接話,我怎不知有你這麼大的女兒?那是上天敲在我頭上的一棒,我沒有懂。可是真的喜歡她,見一次就喜歡多一點。血源是割不斷的……”
“割不斷也要割!”諸盈抹去眼角的淚,“如果你永遠不提這件事,如果你出國,好……我會接受紹華。”
只有航航快樂,她能把傷口掩藏,能把傷痛深埋。
讓秘密束之高閣,遙不可及。
“你同意接受紹華,那你有沒問過我是否同意接受那隻流著齷齪的血的蠢豬?”隨著話音,包間內出現了一雙腳。
諸盈和晏南飛瞬間沒了血色。
“卓陽,我們回家再談。”晏南飛衝上前抱住已接近顛狂的卓陽,用眼神示意諸盈快走。
諸盈兩腳像被定住了,兩膝發軟,無法邁出一步。這是她最最恐懼的,它來了。
卓陽眼重重一閉,抬起腳,狠狠向晏南飛抬去,接著,舉手又摑上一掌。
“你這個無恥的小人,別以為能騙得了我。你果真……和這個老女人有一腿,竟然還生了個孽種。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
啪!一記巨大的耳光。
卓陽怔住,緩慢地捂住自己的臉,感覺立刻就腫起了一塊,“你……打我?”
“你先冷靜下來,這件事我們回家再談。”用力過度,晏南飛手腕似乎閃住了。
“我憑什麼聽你的?”卓陽冷笑,突地撲向諸盈,“你們這對jian夫yín婦,我恨你們,我要揭穿你們的嘴臉!”
晏南飛從後面抱住她,她又是咬又是踢,死命掙扎。
“對不起,我們先……回去,你自己多保重。”晏南飛看出諸盈的忐忑、驚慌,但他必須按撫卓陽,無法安慰她。
“我不走……哈,今天真是大團圓啊,需要我幫你們按鈴點餐嗎?”卓陽甩開頭髮,陰沉地看著從外面急急進來的諸航。
“姐……小姑夫?”諸航手裡拎了幾個紙袋,顯然是逛街的收穫,她不太明白眼前的情形。
諸盈眼前金星直冒。
“小姑夫,哈哈,”卓陽譏諷地冷笑,“叫得真甜!委不委屈?不,不,是見不得光,沒那個臉叫,對不對?你們這種人有臉嗎?”
“卓陽,閉嘴!”晏南飛慌忙去捂卓陽的嘴。
卓陽張口一咬,他吃痛地收回。
“姐,什麼意思?”諸航的臉慢慢地白了。
“讓服務生拿個碗來,再拿把刀,像電視裡的,來個滴血認親,然後你就知他是……”
“不要說!”諸盈嘶心裂肺地大叫。
“是什麼?”
“人生就是一大盆狗血,你那個所謂的爸媽其實是外公外婆,事實上是你親愛的姐姐和你親愛的小姑夫*生的你。”卓陽猙獰地咧開了嘴巴。
櫻紅的唇,雪白的齒,對比強烈得令諸航目眩。
正文82,心之憂矣,於于歸說(四)
諸航奇異地平靜,大腦也能正常地運轉。
這就是漏掉的那一點?嗯,找到了,一切都連起來了。
晏南飛說:不要太恨他。為什麼恨?因為他當年太年輕,還不能承擔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不能確定許諾別人一個美好的將來,所以他捨棄了她。
姐姐說:卓家高門大戶,嫁給這樣的人家,會沒有自我。是真的沒有自我,她是誰呢?
同一條街上的同學說:諸航,為什麼我姐姐只比我大兩歲,你姐姐卻比你大十八歲?等於比我多了八個姐姐。她當時笑得很得意,現在還笑得出來嗎?
原來她是一棵蒲公英的種子,沒有人知道她來自哪裡去向何方,她只能在天地間飄蕩、飄蕩……
眼前一片模糊,沒有了意識,沒有了呼吸,沒有了思維,所有器官都不聽大腦指揮,仿佛一場滅頂之災正突如來地砸在她身上。
她要離開,再呆一秒,她真的會死掉,諸航扶著屏風,轉身。
“航航……”晏南飛離她近點,看到笑意是怎樣從她臉上消失,他鬆開卓陽,追上去拽住她的手臂。
她盯著那隻手,仿佛那是瘟疫,“放開!”音量不大,卻字字如刺般戳痛了晏南飛。
他縮回手,低聲哀求:“航航……”
諸盈也在喊航航,諸航拎來的幾個紙袋也不知啥時滑落在地,她沒提防,眼前昏花,拌了一腳,只看到諸航的衣角一閃,人就沒了。
晏南飛扶住她。
“晏南飛,你這個騙子,你這個混蛋……”卓陽盯著那靠在一起的兩人,崩潰了,瘋狂地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對晏南飛扔去。
晏南飛聽到杯子過來的嗚嗚聲,下意識地伸出手臂去擋。杯子偏離了方向,砸到了諸盈的臉頰,很快就是一片青紫、紅腫。
諸盈回頭看了看她,眼中有譏諷有蔑視。但她很快收回了笑意,臉頰疼得肉都在跳,她顧不上理會,拂開晏南飛的手臂,踉蹌著往外跑去。
“卓陽,你瘋啦!”晏南飛嘶吼著,嘴角抽 搐。
“捨不得麼?捨不得你就追過去,我到要看你敢不敢?”卓陽冷笑。
晏南飛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她,“卓陽,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但是我對不起諸盈。你想怎樣,悉聽尊便。”
說完,頭也不回匆匆而去。
卓陽目瞪口呆,然後把桌上所有的器皿全掃到了地上,蹲在一片狼煙中,放聲大哭。
晏南飛出了茶室,就看到諸盈站在門口六神無主地張望著,臉上掛滿了淚水。
“盈盈,你不要慌亂,先給航航打電話。”
諸盈回過頭,眼神絕望、呆滯,“晏南飛,這是我家的事,你走開,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對不起,我不知道她會跟蹤。”晏南飛憂傷地低下眼帘。
“二十三年前,你不知道我會懷孕,二十三年後,你同樣還是不知道怎樣保護自己珍視的人。對不起有用嗎?航航是什麼樣的孩子你知道嗎?”諸盈擺擺手,說不下去了,“你去撫慰你的夫人吧,不要因小失大。
“如果嘲諷能讓你舒服點,你可以盡情。但現在還是先找回航航要緊。”
“不要你管。”諸盈衝進車流,想走到對面去。
晏南飛看著突然亮起的紅燈,驚出一身汗。
他伸臂抓住諸盈。
“大姐!”拉扯間,一輛黑色的吉普在路邊停下,卓紹華推開車門,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兩人。
當他看到諸盈臉上的青紫,愣住了。
諸盈看到卓紹華,眼淚更是忍不住,抓住他的手,“快去找航航,航航不見了。”
“出了什麼事?”卓紹華並沒有慌亂,輕拍諸盈,他詢問地看向晏南飛。
晏南飛難堪地低下了頭,其實已經瞞不住了,可是話又該從哪裡說起呢?
諸盈只是哭。
“小姑夫,如果這事和諸航有關。諸航是我的妻子,那麼我有知道的權利。”卓紹華的口吻不容人拒絕。
晏南飛看看諸盈,諸盈都象站立不住了。
“紹華,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但卻是真的。諸航她……事實上是我和諸盈的女兒。”晏南飛都不敢正視卓紹華的眼睛。“諸航也是剛剛才知道。”
卓紹華的思緒有一秒的堵塞,但很快便恢復鎮定。“大姐,我先送你回去,航航的事我會處理。”
“不用,不用,我們分頭去找航航。”諸盈說道。
卓紹華微笑,“大姐,你的臉需要去醫院塗點藥,我現在不能一心二用,只能先把你送回去。”
“我來送吧!”晏南飛嘆息。
“小姑夫,我是晚輩,我送比較合適。”他攬住諸盈的腰,罩在自己的臂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