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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風有月,海水溫柔地與沙灘纏綿,多情似嫵媚的女人。沿著海濱公路慢慢走,要不是溫度太低,倒也不失浪漫。
要是旅遊旺季,公路上散步的人怕是人滿如潮。她走了好一會,才有輛車從她身邊掠過。遲靈瞳用左手拂了拂油膩膩的頭髮,依著欄杆停下腳步。
其實,她心裏面並不浪濤翻滾。
電話是宋穎打來的,講的話並不多,大部分時間在哭,無助得令人心疼。丈夫出國一年多,她突然懷孕。如果科技發達到能讓精子飄洋過海到達子宮,她還能自欺欺人地解釋一通。科學家們懶呀,拿著高薪水不做實事,這讓她往哪裡躲呢?裴家與宋家都是港城舉足輕重的家族,他們這些富二代、富三代,媒體全當明星盯著,要是這事一傳出,不叫醜事,而叫醜聞。她當然怕,當然要哭了,自然而然求救的第一人,是和她偷嘗禁果的那個人。
遲靈瞳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也許潛意識中她早就有過這樣的設防。她悲哀的成分比受刺激更多——那是一種緩慢的、平靜的悲哀,像水慢慢漲起來淹沒過腳踝,淹沒過膝蓋。並不是忽然爆發出山洪的那種驚恐。
她有一個夏天的黃昏經過這個海邊,看到一個電視劇組在這拍外景地。工作人員熱得是揮汗如雨,男主角卻穿著長衫長褲,一個人像傻子似的對著海邊像念經。那個鏡頭,男主角NG了好幾次。導演不耐煩的臉拉著,每次他一揮手,男主角立刻就轉過身去念經。後來她在電視上看到了這個劇,畫面超美,音樂配得也好,男主並不是在念經,而是鼓了多年的勇氣,終於向女主表白心中的愛意。女主捂著臉在哭,顏小尉看了也在哭,而她是捧腹大笑。
所謂眼見為實,人們總願意相信自己的眼睛所看到的,可是眼睛也會被騙的。事實的真相又有幾人知道?
裴迪聲能一邊牽著她的手,與她踩著梧桐葉,浪漫地、純純地戀愛,轉過身也能和另一個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那個女人還是他的大嫂。人性到底有多複雜、有多骯髒?
遲靈瞳敲敲腦袋,她是個聰明人,可她想不明白。
很多時候,戀愛中的人會被對方的一些話所感動,真的以為那就是天長地久,但其實就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
腿已經走得發麻了,又有幾輛車經過她的身邊,每一次經過時,車都會放慢速度,車主從車窗里訝異地打量著她。如果她跳海自盡,成為青台的頭條新聞,他們一定會津津樂道地對別人說:哦,那個女人,昨晚我見過。青台的冬天是無趣,她可不想成為一道調味劑。
遲靈瞳撇撇嘴,她從公路開始上坡,走上一條臨海的街道,揮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去美食府。”
這個時候,美食府依然酒醇食香、車水馬龍。
遲靈瞳走進暖得要把人融化的廳堂,像一個在山間修練呆得太久的道姑,有些不適應紅塵的喧鬧。一個服務生把她領進蕭子桓的辦公室。酒吧在冬天生意淡,蕭子桓的演出少了,呆在美食府的時間就多了。
“今天沒吃飽?”蕭子桓一見遲靈瞳,樂了。
遲靈瞳瞪他一眼:“你就巴不得人人都是飯桶,你就大發了。醫院裡的氣味太難聞,我受夠了,逃了出來,你送我去桂林路或嫣然那兒。”
蕭子桓眯起眼,耳釘在燈光下閃呀閃的,“發生什麼事了?”
“如果你覺得不方便,我這就走。”她可以回自己的公寓,只不過裴迪聲現在怕是已等在那了。他差不多已準備好一套說詞,她今晚沒心情傾聽。
“咦,這人說風就是雨。我沒啥不方便,嫣然那丫頭哪會照顧人,我帶你回桂林路。我給張阿姨打個電話,讓她準備客房。妹妹,你這樣子看上去像只髒兮兮的流浪貓。”
遲靈瞳沒有反駁,因為蕭子桓沒有說錯,她現在就真的是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蕭家因為她的到來,一屋子的人全驚動了。蕭華慈祥地問了問病情,張阿姨張羅著給她洗頭髮、洗澡。
蕭媽媽也記得她,她洗好澡坐在桌邊喝熱牛奶時,蕭媽媽坐了過來,一臉擔憂,“外面震感很強嗎,受傷的同志多不多?”
遲靈瞳小心翼翼地回答:“還好,目前只有我一個。”
蕭媽媽點點頭,打量著她的手臂,看得非常仔細,突然擰起眉,“你的片子呢,我看看!”
“媽媽,片子我一會給你送去,你先回房,好不好?”蕭子桓對張阿姨使了個眼色。
蕭媽媽靜默無波的眼神突然變得清明:“不是的,她這個手臂夾板的角度不對,可能對位不理想,要不趕快糾正,後果會很嚴重。”
蕭華走了過來:“怡芳,你覺得真有問題?”
蕭媽媽板起臉,像個少女似的,身子一扭背過身去。
“爸,你還真信媽媽。”蕭子桓笑。
蕭華正色道:“你媽媽原來就在骨外科,做過的手術不知有多少。靈瞳,明天伯伯帶你去拍個片子,子辰有個同學就是骨科專家,讓她替你細細地看看。”
遲靈瞳看看右臂,“這只是普通骨折,不會有事的。”
“就查一下,沒事不更好嗎?”
也是,遲靈瞳點點頭,由張阿姨領著回客房睡了。
蕭家的客房在二樓,床靠著窗。從窗口望出去,月亮出現了,是細細的一個月牙,她不知道那該叫上弦還是下弦。單薄的月吸附在濃黑的天,散發著詭秘的氣息。她翻了個身,倒抽一口冷氣。手臂處,一種不能言說的疼,向前後左右驕橫地輻射著。
她咬著牙,命令自己合上眼。走了一夜,也累得夠嗆,身子疲乏倒也有幾分睡意。突然,身子一沉,飛快地墜向一個無底的深淵,什麼都看不見,她想喊卻叫不出口,想抓住什麼阻止身子下落,手臂又抬不起來。心裏面溢滿了無助和苦痛,淚肆意地流著,她睜開了眼,窗外已見點點晨光。
原來是個夢,她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側身,發覺半個枕頭都是濕的。
蕭子桓昨晚也留在家中,早飯時,他自告奮勇帶遲靈瞳先回醫院,然後再去見蕭子辰的同學。蕭華昨晚就和那個同學電話約過了。
遲靈瞳默默吃著早飯,好一會,她開口道:“能不能過兩天,我今天還沒準備好。”
“沒必要緊張,大哥那同學是專家,你盡可放心。”
“不是不相信他的醫術,還是……過幾天吧!”
蕭華看了看她,“好,但不能拖幾天,錯過了糾正時機,會麻煩的。”
蕭子桓開車送她到醫院,她只讓他送到樓下。
“鬼鬼祟祟的!正好我也要忙去,有事打電話,哥哥再忙,撥給你的時間還有。”蕭子桓沒多問,摸了摸她的頭,把車開走了。
遲靈瞳還沒上兩級台階,只見一個人影像發了瘋似的從上面衝下來,一把抓住她的左臂。她平靜地抬起頭,眼前這張俊臉像是一夜未眠,眼下一片烏青,眼中布滿血絲,頭髮凌亂得不成形。
“找個地方吧,裴迪聲,我們好好談談。”她閉了閉眼,語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兩人還是去了桂林路上的小咖啡店,難得有這麼勤快的店主,一大早就開門了。
他們算是老顧客,服務生微笑地把他們帶到他們常坐的位置。遲靈瞳要了一杯焦糖奶茶,裴迪聲看了看她,低頭看了看,沉聲說:“檸檬咖啡。”菜單旁邊對這杯咖啡的註解是: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蘭地,甜的蜂蜜,沒有層次的複雜其實很簡單。
“你不要說話,我來問。”斜插了檸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輕輕放在他面前。這樣望去,裴迪聲側臉深邃,稜角分明,睫毛長得令人妒忌。遲靈瞳咬了咬唇,低下眼帘。
“好!”裴迪聲點頭。
“你可以拒絕回答,但是如果回答,就不可以是謊話,能做到嗎?”她像是怕冷,左手包著咖啡杯。
“能!”擲地有聲的答覆。
她緩緩地抬起眼,表情恬靜,漆黑的眸專注地盯著他的眼睛。她不願意旁敲側擊,也懶得去分析、揣摩。“宋穎肚子裡的孩子是你的嗎?”
“不是!”沒有絲毫的猶豫。
她彎起嘴角,笑了笑,“那她為什麼要把這個消息第一個告訴你?”
“這件事涉及到裴家和宋家的臉面,甚至還會影響到恆宇和榮發的股價,這是她不能啟齒的事,她需要一個人幫忙。”
“這樣說,你們現在的關係算是可以分擔隱私和兩肋插刀的朋友?”
他沉默了。
她自嘲地撇了下嘴,“你是真的真的很愛她,對嗎?”
“曾經是。”
“你能區別你對我和對她感情的不同嗎,現在?”她用了一個倒置句。
他沒有太快回答,心跳微微加速,“她是從前的一段回憶,現在是我的大嫂,有時還會是生意上的合作夥伴。我們遇見,會一起吃個飯,聊工作也聊家事。她嫌酒店冷漠,我也會借客房給她居住。真的放開從前,就不會刻意地把她當陌生人,自然地如對一個熟悉很久的朋友一樣就好,無關性別。如果從前還讓我糾結,出於倫理,我只能避她遠遠的。我對你呢,怎麼講?這樣說好了,我捨得把我床的右半邊給你、捨得把我所有的存摺、信用卡、電話卡、房產統統給你、捨得為陪你一蹺半天班、捨得為博你歡心又獻身又獻色、捨得我這雙設計建築奇蹟的手為餵飽你洗手做羹湯、捨得為了讓你隨意揮霍我做牛也做馬地賺錢……其實我不是太大方的人,可是給你我一點不勉強,你滿意嗎?”
她瞪大眼睛,嘴巴沒形象地半張。她第一次離家出走,傷心了半夜,哭濕了枕頭,正準備借題發揮,他三言兩語撥開雲霧,倒顯得她幼稚、不成熟、孩子氣了、“我有那麼貪心?”她張了張嘴,只說出這麼一句話。
“你是好女生,是我要讓你貪心。”他伸出手,包住她的手,雙眼明亮。“我這麼好的鑽石王老五,可不能便宜了別的女人!”
“那……那……”她張口結舌,頭腦一熱,干瞪著眼,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他趁勝追擊,“你才答應我不衝動,不任性,怎麼一轉頭就故態復萌?先是車禍,再是出走。你有沒想過我面對著空蕩蕩的客廳時,像瘋了似的開車尋找你時,會是什麼感覺?”他眸中露出一絲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