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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辰站在洗手間門口等她,眼神帶著歉意。“吃完我就送你回去。”講得好像有多對她不住似的。
遲靈瞳有些啼笑皆非。
餐桌上已經坐著一個老婦人了,望著遲靈瞳,怯怯地笑著,魚尾紋向著兩邊開出兩朵花來,笑裡帶著些孩子氣。
“你好,伯母。”遲靈瞳猜測這一定是孔雀未來的婆婆。
就在她打招呼時,老婦人拉了她一把,湊近她耳邊,用一種神秘的語調低聲說:“據可靠消息,今天晚上青台將要發生八級以上的大地震,你不要慌張,我們一會就轉移。”
遲靈瞳臉都嚇白了:“真的?”
“大姐,今兒的魚湯我放了你喜歡的香菜末,一會多喝點。”穿圍裙的婦人手中端著一隻青花的瓷碗,不著痕跡地把遲靈瞳與詭異的老婦人分開。
“嗯,子桓回來吃飯嗎?”老婦人突然又像換了個人,淡淡地笑著。
遲靈瞳發現她的眉毛細細的、彎彎的,很美。
“子桓要顧著食府的生意,忙呢!”蕭子辰拉了把椅子坐在老婦人身邊。
“最近有可能發生瘟疫、霍亂,你讓子桓注意消毒。”老婦人眼裡閃過一絲驚恐,嘴中嘀嘀咕咕。
蕭子辰點點頭,回給一臉驚愕的遲靈瞳一抹安慰的微笑,“我媽媽以前在野戰醫院做醫生,參加過唐山大地震的急救工作。”
遲靈瞳哦了一聲,心中瞭然。有些人經歷過一些可怕的事,甚至會一輩子都走不出來,像生活在夢魘之中。
扎圍裙的婦人姓張,是蕭家請的保姆。她把幾碟涼拌的菜端上桌,也坐了下來,一起吃飯。蕭家吃飯的氣氛很安靜,幾乎沒人講話。偶爾蕭華把菜挪個位置,方便遲靈瞳夾菜。
不講話,蕭媽媽就很正常,不時對著遲靈瞳溫和地笑笑。
儘管張阿姨的菜做得極好,蕭家人也禮貌,遲靈瞳這飯吃得卻如鯁在喉,特別彆扭。
飯吃到一半,有人推門進來。
遲靈瞳大睜著雙眼,來人一身誇張的街頭打扮,抓過髮膠的頭髮直愣愣挺立,仿佛向天空使勁,粉色的T恤燙著金色的骷髏,領口處有鉚釘,還寫著一堆認不清的英文字母;靛藍色牛仔褲掛著銀色朋克鏈,褲襠耷拉在接近膝蓋的地方,還有幾個刻意為之的破洞。一身滑板裝的裝束配上一張蓄有山羊鬍子的臉,真是無法形容的怪異。
他一眼便看到了餐桌邊的遲靈瞳,鬍子一翹,擺擺手,“不要介紹,我知道這是誰。孔雀……對吧!哇,大嫂,你也太幼齒點了,這樣和我大哥走出去,人家會以為他為師不尊,把學生給誘惑了。嘿嘿,嚇著了吧,我就是蕭家的敗類蕭子桓,氣質和我大哥差之十萬八千里,可我們是貨真價實的同胞手足。”
“這是孔雀的朋友遲靈瞳。”蕭子辰慢悠悠地開了口。
“什麼?”蕭子桓做向後摔倒狀,“大嫂換人了?”
遲靈瞳嘴角突然抽搐了下,低頭看著桌下。都說殖民地的小洋樓中挖有防空地道,不知蕭家有沒有,如有,讓她鑽進去好了。
“孔雀只是身體不適。”蕭子辰蹙起眉頭,可能也不知如何解釋這件事。
蕭子桓雲裡霧裡,在臉色僵冷的蕭華身邊坐下。“爸,你別發火,我在家就待一會。我是聽說大哥帶未來大嫂回家,特地來打個招呼的。媽,你想我沒有?”他對著蕭媽媽擠了擠眼。然後又轉向遲靈瞳,“你的意思是,這大眼睛的姑娘和大哥沒啥關係,大嫂還是叫孔雀?”
“子桓,對客人禮貌一點。”蕭華嚴厲地責道。
蕭子桓聳聳肩,調皮地敬了個軍禮:“是,大校。”
遲靈瞳真想說,我就是一蹭飯的,麻煩你別太注意我。
“子桓,你吃過飯了嗎?”張阿姨問。
蕭子桓目不轉睛地看著遲靈瞳:“我起得晚,早餐剛吃過,不餓。這丫頭真是人如其名。”
遲靈瞳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當這就是誇她。
蕭子辰清咳了兩聲:“子桓,明天我帶孔雀去你店裡吃飯,給我們留個包間。”
蕭子桓點點頭,“帶上小丫頭吧,吃火鍋,人多熱鬧。”
“不,不,我明天要加班。”遲靈瞳學乖了,不能再次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
“你在青台工作?”蕭子桓來興趣了。
“靈瞳是泰華房地產公司的設計師。”蕭子辰說道。
蕭子桓拍了下手掌,從袋子裡掏出張名片,豪氣地說:“小姑娘,那隨時帶朋友到我店裡吃火鍋去。你是大嫂的朋友,也是我朋友,你們儘管吃,我請客。”
“美食府。”這可是青台有名的火鍋城,採用自助形式,六十八元一位。在中國,但凡任何東西開懷大吃,總是英雄輩出。美食府的原材料非常講究,海鮮、肥牛、羊腩都是上等貨色。遲靈瞳和陳晨、顏小尉都去吃過,稍晚一點,就要排隊等位。美食府經營有道的幕後老闆是這像街頭混混的蕭子桓?遲靈瞳大跌眼鏡。
“我還是一個業餘搖滾樂手,今晚要到酒吧演出。在店裡,我不是這樣的。”蕭子桓看出遲靈瞳的疑惑,見多不怪地笑了笑。“好了,我該走了。爸,你別板著個臉,現在大部分人家都是獨身子女,你卻有兩個兒子,多強悍呀!要是我也和大哥這麼優秀,老天都會妒忌的。知足者常樂,OK?”
蕭華閉了閉眼,揮揮手:“滾,滾,滾!”
“遵命!”蕭子桓也不生氣,笑呵呵地站起來。
蕭子辰起身相送,蕭媽媽眨巴眨巴眼,叮囑道,“子桓,記住挑空曠的糙地走,別靠近房屋。”
“好的,媽媽!”蕭子桓聲音響亮地應著,回頭沖遲靈瞳扮了個鬼臉。
遲靈瞳看著他那副寶樣,忍不住撲哧樂出了聲。
“小遲,讓你見笑了。”蕭華仍板著臉,“子桓從小就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沒辦法,操不完的心。”
遲靈瞳抿嘴:“我也總讓爸媽操心。”
午餐在緘默而又沉悶的氣氛中結束了,遲靈瞳急忙告辭。
“有空來玩。”蕭華把遲靈瞳一直送到車邊,蕭媽媽趴在窗邊往外看著。
“謝謝伯伯,再見!”遲靈瞳禮貌地欠了下身子,上車,偷偷地吁了口氣。
“對不起!”蕭子辰沒有急於發動車,扭頭突然說了一句。
“沒事,沒事,都過去了。”遲靈瞳包容大度地一笑。
車剛駛到桂林路的盡頭,遲靈瞳看到小咖啡店前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蕭教授,我就在這下車。”
蕭子辰不解:“我送你回去,正好再看看孔雀想吃點什麼!”
遲靈瞳驚出一身冷汗,忙做出一臉為難狀,“怎麼辦,我和人約在這兒談事。這樣吧,我談完事,一回去就給你電話。”
蕭子辰沉吟了一會,下車替她打開車門。
咖啡店門上的風鈴叮咚一響,裴迪聲帶有幾份驚喜地迎上來。
兩個人打了個照面,彼此點點頭。遲靈瞳目送蕭子辰上車,再回頭看看裴迪聲,別說,這兩人的身高、體型有點相似。忽略前面,忽略髮型,忽略衣著,單單看背影,像同一個人。
“怎麼這麼早?”遲靈瞳看了下時間,還沒到兩點!
“沒別的事,就早點到這裡等你。正想著過一小時給你電話,沒想到一抬頭,看見你下車了。你女朋友的男朋友?很學院派!”裴迪聲紳士地替她拉開門,兩人走向老位置。筆記本、圖片、公文攤了一桌,一杯黑咖啡可憐巴巴地擱在桌沿。
“嗯,是大學老師。”遲靈瞳疲累地倒在沙發上,對走過來的店員說,“先給我一杯涼開水,我胃疼。”
“怎麼胃疼了?”裴迪聲有些緊張。
連著吃了兩次這種消化不良的飯,胃怎能不疼?遲靈瞳在心中把希宇和孔雀是恨得千瘡百孔,想想自己怎麼盡和這些人走得近呢?
“馮夢龍的《三言兩拍》里有個故事,叫錢秀才錯占鳳凰儔。”兩個人最近見面次數很多,不是上下屬關係,也不算是朋友,但很熟稔,她在裴迪聲面前也就不必講究形象。“那個故事講一個秀才有才有貌,卻家境貧窮,寄居在親戚家伴讀。親戚看中一才女,去提親,才女提議要相親。那親戚丑呀,怕才女嫌棄,便讓錢秀才代替自己去見了面,然後婚事順利定了下來。接著成親,他也讓錢秀才替他去娶親。哪想到娶親那天湖上風雪交加,一下就是一天一夜,喜船被困在才女家了。才女父親不得已讓他們就在自己家裡成了親,於是,錢秀才就錯占鳳凰儔。”
“這個故事的寓意是?”裴迪聲把筆記本挪開,讓自己可以看清楚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
“我今天有點體會錢秀才那種哭笑不得的無奈心情。陪好友的男友游泳、吹海風,還替她去他家吃了個飯,場面不知多難堪。”
“那你也錯占鳳凰儔?”
“哈,哈,哈……Frank,你頭腦挺靈活,可是這比喻不恰當。唉,朋友做到我這份上,真是感動天感動地。”
“聽著今天你好像過得挺有趣。”
“不是有趣,是驚險!”她抬起頭忽然看見他嘴角的弧線很溫柔。她復又低下頭,佯裝喝水。
如果非要研究那一剎那的表情,她估計會有點臉紅。這個男人有時會不經意地試探她心繫何方,奇怪得她不想去深思,生怕探出什麼答案就不能自如地相處。
“我把你上次修過的幾幅圖傳到北京,請了幾個同行看看,他們都很吃驚。我來的路上,看到有家小店櫥窗里陳列著這個,覺得不錯。送你吧!”裴迪聲放下咖啡杯,低下身拿出一個紙袋。
遲靈瞳狐疑地接過,打開來一看,是一個頭髮長長穿格子裙的布娃娃。
她笑了:“我都不玩娃娃都很多年了,你送錯人了!”
“你再看看她的臉,她的眼睛。”裴迪聲不動聲色地挑了下眉。
遲靈瞳把娃娃放在桌上,前後左右、上上下下看了幾遍,她忽然盯著娃娃那雙似曾相識的大眼睛。“這娃娃不會是定做的吧?” 這娃娃的臉居然是她的縮小版,只是輪廓誇張了些,立體感更強,可是眼睛卻是一模一樣。
“誰有那種閒功夫,只是巧合罷了。”他用一種十分鄙視她智商的語氣感嘆了一句,“收起來,我們一會談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