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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樂樂,又不知跑哪瘋去了,行李不整理,陽台窗戶也不關。”裴迪聲無奈地把旅行箱往邊上挪挪,眉皺著沖向陽台。
他口中的樂樂,就是他屋中所謂藏中的一個女人——他的妹妹裴樂樂。這位裴小姐雖和他一娘所生,卻是恆宇嬌寵的小公主,在法國學習珠寶設計,這次是隨裴天磊一同過來參加周年慶的,不肯住灑店,硬賴在他這。
遲靈瞳跟著走過去,海浪嘩嘩的拍打聲清晰在耳,她一震,指著茫茫夜色中墨黑的一團,“那是海嗎?”
“應該不是江。”陽台上被雨淋得有些潮濕,他讓她站遠點,以免滑倒。
“這才是真正的海景房。”不需要踮腳,不需要眯著眼,一打開窗,就可見浪奔浪流、潮來潮往。
“喜歡就搬過來住。你看這裡有兩間房,你出一半的房租好了。”他關上窗,似笑非笑。
“商場裡我喜歡的東西多著呢,難道要一一買回去?”
“你心裏面就沒這樣想過?”他拉著她進屋,頭一低,“小女生,你進屋怎麼不換鞋?”他把她推到鞋櫃前,拿出一雙粉色的肥嘟嘟的拖鞋,毛茸茸的襯裡,鞋面上手繡的憨憨的小熊,一看就有種居家的溫暖。
“君特助馬上來接我,我懶得換。”她眼睛一轉,瞧見他腳上那雙除了顏色換成了藍,和眼前這雙是一模一樣的。
“他不知會忙到什麼時候,你還要他再爬二十四層樓?來,換鞋,去沖個澡,睡客房去,夜裡不要隨便進我房間,男女有別。”他推她到沙發前,按坐下,身子半蹲,替她脫皮靴。
“誰進你房間?不要啦!”她臉紅紅地避開他的手,“客房不是你妹妹住著嗎,我……住得近,我還是回家去。”
“你看我醉成這樣,體貼點吧!你可以自己打車,外面那麼大的風那麼大的雨,我讓你獨自一個人回去,換作是你,放不放心?再說電梯還卡在外面,你這一趟走下去,要折騰多久才能到家,天都要亮了。樂樂是夜貓子,不到明天中午是不會回來的。聽話,別逞能,洗澡去,我很累。”他揉揉額頭,眼中溢滿了疲倦。
“我……沒睡衣也沒牙刷。”她徒勞地掙扎。
“拿我的去用好了,我不介意,反正親過也抱過……”
“你找死啦!”她跳起來用拳頭打他。
“有了你,哪裡捨得死?”他輕嘆,忽在俯下身吻她,他微溫的手指尖從她的頸部開始往下滑行,直至緊緊環抱住她的身體。她右邊的臉頰剛好貼著他襯衫的衣領,一抬起眼睛就能看到他的喉結在以不易察覺的弧度微微翕動。
就這麼安靜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好吧,我不走。”
“嗯!”他的聲音也很輕,仿佛不願意驚擾此時此刻空氣在安寧遲緩地流動。
她看見他下巴的曲線隨著說話聲滑動出奇妙的弧形,平日堅硬的輪廓漸漸變得柔軟而清楚。
“我不會鎖門的,夜裡你如果害怕,可以隨時進來找我。”弧線的動作忽然大了,他在笑。
“不理你了。”她腰一扭,拎著自己的外衣和包進了客房。
剛剛那一團帶著曖昧的粉紅氣氛就在這笑聲中慢慢淡去了,她心中隱隱的一線難堪和緊張也淡去了。擰開床前的壁燈,一室柔光填滿了空間。客房的布置是暖色調的,從牆紙到地板、包括床上的寢具都非常柔和,似乎還透著縷縷的香氣。
她嗅嗅鼻子,不知香氣從哪裡飄來的。
她隨手拉開衣櫃的百葉門,香氣濃郁了。她看到衣架上掛著兩件真絲性感睡衣,一件淺紫,一件火紅,無不後背半敞,肩帶細長。睡衣上面有一個小化妝包,香氣就是從那裡面發出來的。遲靈瞳猶豫了下,還是打開來。她不會化妝,但顏小尉是行家。包包里的用具,比顏小尉用的更全面,更高級。一個綠色的裝著無色液體的小瓶蓋子沒擰好,遲靈瞳慢慢地擰實,瞧見上面的一串英文字母,有一個單詞很特別,“毒藥”,遲靈瞳輕輕念叨著,淺淺一笑。她緩緩拉上百葉門,香氣又淡了。
裴迪聲說裴樂樂年方二十有二,這睡衣、化妝品並不是她的年紀適合用的,那麼一定是前一個借住的客人匆忙時落下的。這個客人一定有如夏花般火艷芬芳吧!
遲靈瞳像慢鏡頭一般坐到床上,說不上震愕還是敏感,就是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塞在心裡,不大也不小,剛剛好堵住某一個角落。就好像洗澡的熱水有點燙,但順著刻度往下調一格又覺得涼,總之就是莫名其妙的無所適從。
裴迪聲給她找了件大T恤做睡衣,給她拿了新毛巾、新牙刷,她洗了個熱水澡,聽話地喝下一杯牛奶,然後與他道晚安。
他坐在沙發上,不出聲,眼睛盯著電視,完全不像個喝醉的人。她聽著大提琴聲很是悲涼,睇了一眼,電影頻道經典重溫黛咪·摩爾的《人鬼情未了》。“你喜歡她這類型?”
裴迪聲拍拍沙發,她遲疑了會,挨著他坐下。“我喜歡裡面的音樂。”手臂自然搭上她的肩。
她知道他不會亂來,不會讓她驚著,可是這氛圍,真是令人耳紅心跳,自然而然就想得很多。為了掩飾,她只得命令自己關注著劇情。
那時的黛咪·摩爾很年輕,俏麗的短髮,立體優美的輪廓,漂亮的大眼睛裡溢滿憂傷。所愛的人離世,活著的人陷在思念里,每一天都過得很艱難。奇蹟出現了,曾經的愛人原來一直都在,儘管只是個靈異的影子。故事很憂傷,演技很出彩。這是一部不會隨歲月流逝的影片。
“靈瞳,”他突然把她抱坐在他的雙膝上,四目相對。“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在街頭突然看到安然無恙的我,是驚嚇得轉身跑掉,還是驚喜地跑過來緊緊地抱住我?”
她雙手不住地撫著雙臂,拿眼睨他:“大半夜的不帶這樣嚇人,這太驚悚了,你看我寒毛直豎。”
“回答呀?”他挺執著。
她打開他的手,僵硬地跳下來:“不理你了,我睡啦!”夜深人靜的風雨夜,這個姿勢會燃燒半個夜空的。
他隨著她走進客房,看著她將自己裹成了一隻蛹。他隔著薄被,輕輕吻了吻。關門時,她聽到他說,“原來你真是個膽小鬼,終於給我抓到了一個弱點。”
青台的冬天轟轟烈烈從這個暴風雨開始,接著又下過一兩場細雪,一放晴,天空藍得像水洗過一般,空氣清冷而又潔淨,海水繾綣地蕩漾著。
蕭子辰去了香港某醫科大學,二個月的學術交流,孔雀鬱悶地在電話里說,她很孤單。聽她的語氣,像是真正的塵埃落定,要刷刷洗洗為人婦。說實話,遲靈瞳並不相信她。即使有一天,她真的嫁給蕭子辰,遲靈瞳還是會替蕭子辰捏把汗。
譚珍的電話大部分是問寒問暖,偶然冒出一句你關伯伯如何如何了,遲靈瞳心想,這個冬天於媽媽來講,應該不太寒冷。遲銘之的電話少了,大概是無顏面對遲靈瞳,倒是甘露厚著臉皮打了幾通,開口閉口都是替弟弟妹妹感謝姐姐,遲靈瞳聽得彆扭,恨不得把她的手機號拉進黑名單。
希宇也來過兩次電話,遲靈瞳覺得這使君有婦、羅敷有夫,再說些曖昧的話不合儀,訓斥了他一番,氣得他發狠,又要永不相見。
顏小尉與陳晨的情況有點微妙,具體情節不詳,有一天遲靈瞳和裴迪聲約會回來,打開門,竟然在玄關處看到了陳晨那雙花俏的皮靴,而顏小尉的房門緊閉。她嚇得扭頭就下樓,跟著裴迪聲回公寓,又被裴迪聲誘惑了一把,逗得她小臉紅撲撲的,像只烤熟的大明蝦。再有個幾次,裴迪聲細長的俊眸一挑,不需要語言,她估計就會主動地撲過去了。這太有損人格,有損尊嚴,於是,她把陳晨恨上了。
這天,剛進辦公室,趙經理喚住她:“小遲你一會和我去會議室,聽海閣項目的批文下來了,咱們要忙起來了。小陳呢,怎麼到現在還沒來?”
陳晨頂著個雞窩頭從外面火燒眉毛似的跑進來,不太自然地撓撓:“睡過頭了,呵呵。”
遲靈瞳狀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他的腳,抿嘴直樂。
“沒啥事吧?”陳晨用唇語偷問。
遲靈瞳擠擠眼,找出聽海閣的資料,跟著部長往外走。走到門邊,她又回過頭,神神秘秘地湊到陳晨耳邊,指了指脖頸,“她咬你了嗎,這裡都紅了。”
“我記得沒有呀!”陳晨條件反射地去摸脖子。
遲靈瞳笑得臉都抽筋了。
陳晨突然醒悟,揮著拳頭在後面吼:“你個死丫頭,忽悠我,看我不揍扁你!”
午休時,陳晨還是主動坦白了。他對顏小尉早就存了念頭,只是差點膽量。潮州飯館那天,他向熊借了膽,勇敢表白了。顏小尉給了他一巴掌,卻沒有掉頭就走。他繼續壯著膽,送她回去,問以後可不可以約她出來。顏小尉沒作聲,他就當她應下了。
遲靈瞳心想,這小子命好,湊巧碰上顏小尉的空窗期,也說不定是她早早挖下的坑!
遲靈瞳逍遙自在的日子一下子到了頭,她忙得跟個八爪魚似的,就差手腳全部上陣。
樂靜芬精力倒是旺盛,和幾位副總四處活動,向有關部門打聽聽海閣的一切消息,再騰出時間與新上任的財務經理跑銀行籌集資金。如果一天之內她能擠出個一小時,那就全放在遲靈瞳的設計上。
陳晨很小人地稱遲靈瞳是女王的御用設計師,跳過趙經理,直接向女王負責。
顏小尉對她是嘖嘖稱奇,一天就睡四小時,出去的時候渾身散發著神智顛倒的氣質,居然也沒有背錯包,沒有忘帶東西,沒有撞到牆上,能順順利利地走到公司,真乃神人也。
遲靈瞳連和這兩人計較的時間都擠不出,她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她覺得泰華一旦投中聽海閣那塊地,真該敲鑼打鼓給她送塊匾。
與裴迪聲一周三次的約會當然也就中斷了,事實上,煲個電話粥也成了奢侈。她回家時都快十二點,洗洗弄弄,一碰上枕頭就睡得沉沉的,裴迪聲哪捨得再驚擾她。有時回來看到房間裡放著幾袋點心、微溫的奶茶、一小束花,她捂著嘴打了個呵欠,笑得美美的。
時間渾然無覺地又過去了十天,一切都很順利,遲靈瞳終於能準時下班了。顏小尉當然不在家,她現在和陳晨屬於半同居狀態,兩人好得如同連體嬰,一開始還會為夜不歸宿找個藉口,後來就索性不提。桌上的那些瓶瓶水水一天比一天少,衣櫃裡的衣服也是日漸見稀。平時忙也沒覺著什麼,回來這麼早,一個人在屋子裡晃悠,看著影子長長短短,遲靈瞳突然生出寂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