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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南瀟灑地聳聳肩:“好啦,別一臉純潔小綿羊似的震驚,要保密哦,我當你是朋友才透露給你聽的,不然,她那晚為何要讓我開車,我還喝了點酒,她可是滴酒沒沾!哈哈!”
遲靈瞳呆若木雞。
費南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變得正經起來,“那些都不算是收穫。這次最大的收穫是我認識了你,遲靈瞳,建築設計界的天才。唉,愛情雖然美妙,但不是人生的唯一,你要早點振作起來,期待你新的作品。”上車的時間到了,他拍拍她的肩。
車站外面有許多計程車在拉客,她隨意上了一輛,司機問她去哪,她說去濱江電台。
背景是杯盞交錯的吆喝聲,還有男女間的調笑聲,她一愣,以為撥錯電話,孔雀的聲音已經響了。“妞,怎麼沒睡覺?”孔雀非常熟悉她的作息。
“你不在電台?”
“和朋友在外面吃飯,要不要來玩玩?”
“好的,我過去找你。”
孔雀吃飯的地方是濱江最豪華的華興飯店,她沒見著那位朋友,孔雀在洗手間裡,對著鏡子細心地補著妝。她很想從鏡子裡看看孔雀的臉,可是那上面蒙了一層細密的小水珠。她伸出手,把鏡子上的水珠抹去,孔雀和她站在鏡子裡了。她看見孔雀的臉粉白粉白,薄薄的皮膚,像脆弱的瓷器,一碰就碎。
“我有話想和你說。”她低下頭,擰開了水籠頭,開始洗手。
孔雀突然從後面靠上來,緊緊地抱了她一下,臉飛快地她臉上一貼,她感覺到一顆水珠樣的東西落到臉頰上,緩緩地滑下去,停在腮邊上。“妞,我很快就要主持黃金檔了。”
“真的?”
“你去二樓喝點東西,挑貴的點,費用記在劉總的帳上。我送下劉總就來。”
“劉總是誰?”她拽住欲展翅飛翔的孔雀。
孔雀嬌笑著擰了下她的臉:“改天介紹你認識。”
二樓有個長長的廊台,擺了幾把精緻的沙發供客人喝茶聊天。孔雀大概是十八相送,走了一程又一程,去的時間很久。遲靈瞳捏著柄小小的銀匙,慢吞吞地攪著奶茶,無聊地瀏覽著四周。鄰桌的男人,英俊倒是英俊,就是那五官的輪廓過於圓潤柔和。他淡漠地攪著咖啡,眼神黯淡,倦怠,似閱盡千山萬水。而他身邊的女人,尖尖的杏仁臉,皮膚雪白松馳,也算是遲暮的美人,穿著考究,卻一臉迷茫,她依戀地看著男人,不停地輕聲細語,似在婉言相勸,又似在切切哀求。過去四桌的女人妖治風騷,艷光四射,裹身的胸衣,讓胸前的山峰呼之欲出,誘得經過的男人側眼斜視,不住地猛咽口水。在一棵高大的巴西木後面坐著的一位男士背影倒是很有型,寬肩窄腰,坐姿優雅,端著咖啡杯的那隻手白皙修長,和……
男人慢慢地側過身,遲靈瞳慌忙把臉轉向另一邊,感覺背後如芒在刺。他在那兒坐了有多久?他那邊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人出入大門,他看到了什麼?他就像是個張開魚網的漁夫,看著魚兒進了網,不言不笑,不喜不驚,看著魚兒在網中折騰。
然後,她看到了,他也看到了。一個矮矮胖胖的男人攬著孔雀,兩人就在酒店的旋轉門邊,上演著離別之吻。
她下意識地扭頭看他,看著他緊緊咬著嘴唇的樣子,突然特別想哭,然後,淚就那麼下來了。似乎沒有必要再和孔雀說什麼了,她轉身下樓。
雨天,黑得特快。斜風細雨,細密的雨絲,打在窗子上沙沙地響著,空氣微涼,恬靜而濕潤。到了門口,已經看不清什麼景象了。應該待在酒店當面對質的男人,像空降兵似的立在台階上。
他一字一句說道:“遲靈瞳,雖然我現在還想不起來太多,但我肯定,孔雀並不是我未婚妻。如果以前是,那一定也是個錯誤。我會把這事和她講清楚,所以,以後你不要再為她做一些蠢事了。”
她絞著十指,像個無所適從的小姑娘。
雨季像一個走不出回憶的怨婦,駐足又駐足,終究還是不得已離開了。蕭子辰選擇在一個無雨的黃昏在孔雀的公寓向她攤牌。那天,遲靈瞳碰巧也在。她坐在孔雀的客廳里,客廳朝西,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她眯著眼睛看窗外,西邊的天空,夕陽是一抹令人心醉的血紅。
“果汁還是啤酒?”孔雀穿了件色彩斑斕的波西米亞長裙在屋子裡飛來飛去。
她收回目光:“我一會要去我爸那兒吃飯,不喝了。孔雀……”
孔雀俏眸一彎,拿了兩聽果汁過來,“別去了,看著你後媽那張臉,咽得下飯嗎?子辰馬上來,我們一塊去吃日本菜。他以前的兩本書再版了,稿費不少,讓他請客。”
“以後你們之間的事,別再找……”她咽下後面的話,有人敲門。
孔雀跳了起來,歡快地跑去開門。“子辰,你這是幹嗎?”
蕭子辰清清冷冷的眸光掃了一圈屋內,越過遲靈瞳,回到手中的紙箱上,“你以前丟在我公寓的碟片、書,還有衣服,查點一下,看看有無遺漏。”
“什麼意思?”孔雀臉漲得通紅,聲音尖利又刺耳。
“我該走了。”遲靈瞳感到呼吸不暢,想出去透透氣。
兩個人都像沒聽到她的話,如同兩尊門神堵在門口,你瞪著我,我瞪著你。
蕭子辰放下箱子,語調不高不低:“麻煩你把我落在這邊的東西也還給我。”
孔雀突然笑了:“蕭子辰,你不會是要和我分手吧?”
遲靈瞳無奈地把身子又轉向西方的天空。夕陽殘紅,天邊只留有一絲餘暉,暮色即將四臨。
“是的,我們分手。”蕭子辰平靜得像黑暗的海面。
遲靈瞳擱在椅背上的手一顫。
“你確定你這話真經過大腦了?你要和我分手?你要和我分手?”孔雀連問了兩遍。
“我想我已說得很清楚。”蕭子辰一字一頓,每個字都輕輕鬆鬆,組合起來卻帶著一股寒氣。
“你再想想。”孔雀耐心十足,深明大義,“當然,你別擔心我會糾纏你。只是,我覺得事情有些突然,我們不是小孩子扮過家家,隨便地說分手就分手。如果你真的想分,我可以接受,但你若想回頭,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
蕭子辰微微閉了閉眼:“如果你比較忙,東西你改天收拾,或者直接扔掉也可以。不打擾了。”他從容不迫地向孔雀點了下頭,然後氣度不凡地轉過身去,仿佛剛剛僅僅是對下屬交待了件必須按時按點完成的公事。
“蕭子辰,你有種……”孔雀抓起一個鏡框摔了過去,那是他們兩人的一張合影照片。青台的海邊,她依在他懷中,笑得像朵花似的。
蕭子辰頭也不回地走了。
孔雀咯咯地笑得很狂,遲靈瞳以為她是氣瘋了,忙回過頭,一看,她是真的在笑,眼睛晶亮,嘴角嫵媚地翹起。“我今天才發現,他居然也有很爺們的這一面。”孔雀舔了舔嘴唇,沒事人似的把門關上,一腳把紙箱踹到牆角。
“鳥類,你沒事吧?”遲靈瞳訝異地問。
“能有什麼事?他現在在氣頭上,由他去。等他氣消了,還會主動過來的。雖然這一次他是像來真的,但我太了解他。他愛我,不可能捨得離開我。我們以前也吵過,只要我對他撒撒嬌、施展施展溫柔術,他就會心軟的。書呆子就這點好處,一根筋,好哄。他到哪裡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呢?我馬上就要主持電台的黃金檔,接觸到的都是社會上有頭有面的人物。長相靚麗,風趣幽默,能主內也能主外。我和他結合,屬於典型的男才女貌。其實我的選擇範圍很廣,要不是我目光長遠,我現在要找個勝他十倍、二十倍的男人多了去,只是過程辛苦點。”孔雀自戀得眉飛色舞。
“也許你根本不了解他。”遲靈瞳聲音一沉。“愛一個人,並不是賦予對方傷害他、欺騙他的權利。他並不是一根筋,他什麼都懂,他是真的珍惜你,才一次次包容著。”
“你今天怎麼像個道學家似的?”孔雀忍俊不禁。
“我只是有些感慨罷了。我也愛過人,愛的時候,以為可以肆意揮霍他的疼惜、寵溺,沒想到我們之間緣分如此的淺。現在,我想再看他一眼、聽他講一句話都不可能了。你如果再不珍惜蕭子辰,也許有一天他就會是別人的蕭子辰,那時……哭給誰看?”
孔雀哈哈大笑,走近抱緊她,俏皮地用額頭頂著她的鼻子:“幹嗎要哭,笑還來不及呢,誰要就拿去吧,我才不稀罕。他就像是屋中的一件不錯的擺設,有了添份美感,沒了也不傷大雅。”
遲靈瞳微微張開嘴,怔怔地看著孔雀。她們同學六年,朋友四年,十年,三千六百多個日子,談不上肝膽相照,卻是真的有些情誼。如果有一天……不,她甩頭,不往下想,那畫面多多少少有點殘忍。
“你不擔心他?”這個問題有點多餘,可她還是想問。也許,她是想再次確定什麼。
“有什麼好擔心的。上帝造人很公平,給了他學術上的高智商,感情上自然就弱一些。他那樣的人,最多是回到公寓看一夜的書。要是他真要氣得去喝個酒,我還真要對他刮目相看。別說他了,我們晚上去哪玩?你那個叫……費南的朋友有別的聯繫方式嗎?”
遲靈瞳深呼吸,拎起包包,眼中有一絲炯炯的冷然,“我還有別的事。”
孔雀慵懶地點點頭:“那好吧,別在屋中悶太久,多出來玩玩,過幾天我給你介紹個不錯的男人,打發打發時光。”
“我倆審美觀相同嗎?”她拉開門,笑問。
“不同才有意思呢!”孔雀大笑,看著她下樓。
華燈初上,霓虹閃爍。遲靈瞳走出小區大門,準備打車時,看到不遠處的樹下站著蕭子辰,他也在看著她。她怔了一下,走過去。
路燈暗黃,並不明亮,卻足以讓她看清他臉上所有的表情。這張臉,俊逸、儒雅,不飛眉,不悲傷也不喜悅,像沉船後靜靜的海面,可是曾經的那些不平靜,海面還是靜靜地記著吧!
蕭子辰挑了下眉,穩穩地接住她的目光,“你是在研究我,還是你想知道什麼?”
她慌亂地轉開視線,微微側了下臉,“你心裏面難過嗎?”
“我說難過,你要怎樣安慰我?”他無聲地笑了一下,仰起頭看著天,“沒想到今晚會看到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