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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細細密密的小雨,到了晚上,演變成嘩啦啦的中雨,雨刮器不住地刷著玻璃窗,視線很不好。紅燈時,他又拿起手機撥,還是不通。
“怎麼了?”蕭子辰看他焦急不安的樣子,扭頭問道。
“靈瞳有可能聽到了護士和我的談話,在和我生氣,不肯接電話。”
“那真的要好好解釋下。”蕭子辰點頭。
車子在車流中緩緩移動著,他的臉陰陰的,“會不會雨天車內信號不好?”
“不會吧!”
“不行,我下車撥撥看。”他方向盤一轉,車折向路邊。
不顧密實的大雨,他打開車門,跑到邊上,連著撥了兩次,電話仍然不通。他的心開始慌亂起來,煩躁地在樹下直轉。
“裴總,你上車慢慢打,我來開車吧!”蕭子辰見他外衣都淋濕了,忙說道。
他抿著唇走到車邊,“你習慣這邊的方向盤嗎?”香港的車子與大陸不同,方向盤是在右側。
蕭子辰笑笑,“道理不是一樣嗎,能有多難。”他挪了下位置,坐到駕駛座上。
他從另一側上了座,剛坐下,就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宋穎在后座冷冷地撇了下嘴,“電話不接就那麼緊張,你是故意在我面前表現你對她有多在意嗎?”
他沒理她,脫下潮濕的外衣,感覺有點冷,雨真是大,裡面的襯衣居然也濕了。
“你穿上我這件吧,不然著涼的。”蕭子辰看看他,脫下外套遞給他。
他沒有客氣地接過穿上,實在是太冷了。
蕭子辰看看前後,發動了車,他低著頭繼續撥電話。
雨越來越大,對面車的車燈刺眼地射過來,亮得眼不得不眯起。
“小心……”宋穎突然大叫一聲,只見一輛車響著喇叭呼地從旁邊掠過。
蕭子辰笑笑,笑意還沒綻開,只見車前突然出現了一個龐然大物,黑壓壓地向他們擠來。
“天……”蕭子辰驚呼一聲。
他從手機屏幕上抬起眼,手一抖,手機啪地掉了下去。“向右打方向。”他大叫,去搶方向盤。
來不及了,車前的玻璃窗先是裂了條fèng,接著就像天女散花似的,一片片紛紛向他們飛來。他愕然地轉過臉,方向盤不知何時嵌進了蕭子辰的胸腔,他感到一股腥熱從額頭流下來。
他抬手去摸,世界突然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的身子像一片落葉,輕飄飄地往下墜去。
天又黑了。
隔著車窗,聽著海浪奔騰著,像匹脫韁的野馬向岸邊狂奔而來,海濱公路被這種氣勢震得微微顫抖。不遠處,也有一片海,是燈的海洋。在燈光的輝映下,可以看到層層疊疊的建築、密密的山林、蜿蜒的街道。
青台,又見青台。
遲靈瞳動動麻木的腳趾,手撐著座椅,換了個坐姿。雖然只是鬆了手上的綁繩,但她已很滿足。作為綁票,也得有個綁票的樣子。只是這綁架的日子不應該是度日如年嗎,怎麼刷地眨了下眼,一天就這麼過去了。
“媽媽,進了市區能不能找個酒店住下,我們去吃火鍋!”吳小青開了一天的車,又累又餓。黃昏時分,吳青換她開車,她移到后座,半躺著。
吳青苦澀地笑笑,“小青,你忘了咱們現在的處境嗎?”
吳小青幽幽地哦了一聲,像個沒得到滿足的孩子,可憐巴巴的。
吳青見女兒這樣,心中一疼,又安慰道:“我們最多再熬兩天,等上了飛機,媽媽給你點西餐。”
“飛機又不是餐館,哪能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吳小青嘟噥著,歪著身子看遲靈瞳。“你餓嗎?”
“餓呀!”昨晚被擄上車後,她沒吃晚飯,沒睡覺,這又坐了一天的車,路上強啃了塊麵包,她當然也又累又餓,還要時時擔心生命的安全。可吳青又不是她媽,她嚷嚷有啥用呢?
“媽,如果把她餓傷了,關隱達見了,盛怒之下,不答應咱們的要求,怎麼辦?”吳青趴到前座的椅背上,嬌聲嬌氣地問道。
“你想打什麼鬼主意?”進市區的車流很大,吳青小心地開著車,一邊注意四周的動靜。
“不一定吃火鍋,找個乾淨的小飯館,吃個熱乎乎的飯,好不好?真的很冷。媽,我不想再吃冷麵包了,反正晚上也得找個地方睡覺。”
吳青騰手摸了摸吳小青的臉,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
吳小青歡喜得兩眼都放光了,她激動地巡睃著馬路的兩邊,“那裡,那裡,牛肉拉麵,我要點雙份的牛肉,放許多辣子。媽媽,你看,那麵館很僻靜,外面停的都是大貨車,沒人認得出我們的。”
吳青想拒絕,可聽著女兒咽口水的聲音,她不忍心,方向一轉,開向了路邊的牛肉拉麵館。
“人還不少,看上去真暖和。”吳小青搶先下了車,呵著手,跺跺腳。
“你在車上等著,我會給你打包一份帶過來。”吳青扭頭對遲靈瞳說。
“知道,知道,最好再帶一杯熱茶。我不出聲,不動彈。”遲靈瞳笑意盈盈。
吳青看了看她,想想還是又把她雙手給綁上,嘴巴里塞了塊手絹,這才下車鎖門。
遲靈瞳抗議地瞪著她,真是言而無信的小人。不過,她又有點同情這兩母女,她們的逃亡之路在明天就會畫上句號了。不知她們是幼稚,還是她們也累了,怎麼可能相信關伯伯會乖乖地聽從她們的擺布?去多倫多,向南是上海的浦東機場,向北是北京的首都機場,不管是南北都是上千里的路程,任何一個小環節上,她們都有可能束手就擒。她們能逃這幾個月,已是奇蹟,想飛往國外,簡直就是個傳說。
她讓吳青對關隱達要求辦三份護照,只是暗示關隱達自己非常安全。她暈飛機,在飛機上待幾個小時,還不如讓吳青把自己撕票了。 若吳青和吳小青是兩個國際慣犯,她會恐慌點,這兩個手無縛雞之力有如喪家之犬的弱女子,她這麼合作,真的是怕她們太受打擊。但她也感謝她們在她那麼紛亂時,將她帶出來。此刻,她的心已平靜。
去年的冬天,裴迪聲與她一別,從此天人相隔。
一年過去,一些事情如同經濟周期的惡性循環,慢慢萌了芽,接下去會是什麼走向,她不想去猜測。
愛情,帶來沒有語言可以形容的快樂,但也帶來如刀割心般的疼痛。似乎,她總是那個無法讓別人駐足的人。太聰明的女子很會安排自己的生活,就是遇到什麼曲折,也可以跨越障礙地走下去。
每個人心裏面都有一個薄弱環節,都有一個舍不去的牽掛,這就如同一個隱形的地雷,不知什麼時候踩上去,將會是驚心動魄的爆炸。不如遠離,不如捨棄。
你有你肩負的責任和牽掛,我有我要走的方向。沒有了你,開始會不習慣,但時間是雙溫柔的手,她會抹去一切傷痕。愛過就罷了,結局不重要。人生彈指老,狠狠心,也許就過去了。
“老闆,兩碗牛肉麵,雙份牛肉。”麵館里生意不錯,吳青和吳小青等了一會,才有一張桌子空下來,不等店員來收拾,兩人忙坐了下來。
一個頭髮蓬亂稍有些發福的中年婦女從一簾之隔的廚房間出來,手裡面拿著塊抹布,一邊從圍裙的口袋裡掏出零錢遞給結帳的顧客。“馬上就好。”她對吳青母女堆出一臉的笑。“車誠,兩碗面,加雙份肉。”
突然響起的女高音把吳青母女嚇了一跳,這老闆娘嗓門可真不小。
廚房裡沒有回應,女人臉一沉,抹布狠狠地摔在桌上,手插著腰就往廚房跑去。“車誠,你出個聲,會死人啊!”
“這麼個累法,離死也不遠了。”咣當,刀具摔在案板上的聲音。
“累,累,你整天待在廚房裡,還好意思提累。我又是和面,又是洗涮,又是跑前跑後,都沒吱個聲。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女人的音量又上了個台階。
“我不是,你滿意了吧!”帘子一挑,一個高壯的男人陰著個臉從裡面走了出來,目不斜視地往外走去。
“車誠,你耍什麼威風,別以為你還是大老闆。你……給我回來……”女人在裡面暴跳。
男人充耳不聞,任女人在裡面吼如河東獅。他一直待在廚房裡,圍著灶台,只穿了件套頭T恤,這一出來,才感到冷,他打了個冷戰,卻不想回去添衣。從褲袋裡摸出煙,點上,狠吸了一口,信步往路邊走去。
大老闆……他耳邊迴響起女人剛才的漫罵聲,粗魯地低咒著。往事,不堪回首。他已不記得他有過穿名牌、開豪車、住豪宅、出入各類高級會所的日子。躲在這四季塵土飛揚的小麵館,真的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得意時,愛情是心中綻開的一朵聖蓮,一縷芳香,都為之欣喜若狂。落泊時,愛情就成了心頭雜亂蓬生的刺,怎麼撥也撥不盡,疼得欲哭無淚。沒有了物質的鋪墊,愛,他媽的,簡直就是狗屁不如。
他狠吸了幾口煙,回頭看著麵館里仍在罵罵咧咧的女人。這真的是他當初騙妻棄女、扔下全部家當、深愛的女子?是鬼迷心竅,還是走火入魔?他自嘲地一笑,感到人生真的很諷刺。
他繼續往前走著,突然,他眼前一亮,奧迪A8,他彎下身,像看著一個好久不見的老友,握煙的手指都顫抖了。他曾經是這個牌子4S店的老闆,閉上眼,都能畫出車中的每一處結構。
開這種好車的人也來吃路邊店,嘖嘖,他的手藝真有那麼好?他啞然失笑,摁滅手中的菸頭,伸出手摸著車身。唉,主人好像不懂愛惜車,車身上有多處刮痕,門把手上的漆也少了兩塊,輪胎上沾滿了泥巴,像是經過了長途跋涉。
他心疼極了,這車主不會是把它當越野車使喚吧,暴殄天物。他趴在車窗上,不經意地看了看裡面,突對上一雙烏黑烏黑的大眼睛。
他拭拭眼睛,整張臉重新湊了過去,車內確實有個人,那雙眼睛似曾相識……呃,那張臉在對他猛烈地搖著,嘴巴里塞著的手絹晃動著。
他命令自己鎮定,回頭看看沒人注意這邊。多年4S店的老闆,不用鑰匙打開一輛車的本事還是有的。“啪”的一聲,車門應聲而開。他看到裡面的人捆綁的雙手、雙腳,他迅速地解開,拉下她嘴巴里的手絹。
“小遲,你怎麼會被綁架了?”他抱著她避到店後一塊放炭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