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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喝點咖啡可以提神。”
裴迪文指指眼角的下方:“昨晚沒睡好?”
遲靈瞳呵呵笑著,打量著咖啡廳的裝飾。
很自然地聊到了裴迪聲。“二弟的性子和我相反,他看似張揚冷漠,其實特別重情分。而我可能因為是嫡長子的緣故,誰對我好似乎是應該的,不會有什麼感動。向別人一點示好,都會讓別人感激涕零。二弟不是的,和我做同樣一件事,他至少要比我多付出幾倍的努力,才能得到爺爺的認可。他有傑出的設計天分,在恆宇也只能是從普通員工做起。後來,他在大陸開創出一片事業,很不容易。所以,別人對他一點的好,他都儘量還以十倍的回報。”
遲靈瞳幽幽地看著玻璃窗外:“他挺傻,是不是?”
裴迪文俊眸一痛,憐惜地握住她的手:“恨他把你丟下嗎?”
遲靈瞳苦澀地搖頭:“你說過了,他重情分。”
裴迪文加重了手的力度:“靈瞳,那不是二弟的孩子。”
她不解地盯著裴迪文。
裴迪文嘴角浮起一絲譏諷:“不是。他愛的人是你,一直到最後,他還在給你打電話。回香港,不是因為放不下誰,而是他考慮到恆宇的形象,還有我的尊嚴。豪門的生活有時是不堪入目的。你這麼優秀,這麼陽光,這麼摯愛他,怎麼可能不是他心中的重中之重?靈瞳,理解他,好嗎?讓他在天國過得安寧點,你若不快樂,他會捨不得的。”
她別過臉去,默默紅了眼。君牧遠送她回的公寓,一路上都沒什麼交談。她覺得應該說點什麼,“君經理,那個……迪聲走的時候安寧嗎?”
君牧遠苦笑:“我不知道。當時,不談表情,就是他長什麼樣都看不出了,他整張臉被玻璃割花了,可以講是面目全非。”
她緩緩地曲起手指,感覺到脈搏在突突然加快。可能是空間窄小的緣故,有點難以呼吸。“車……車內當時還有別人在,那人是濱江醫學院的蕭子辰教授嗎?”這個想法很大膽很瘋狂很突兀,卻在她心裡盤旋很久。她一次次想摁滅,它一次次又竄了出來。
君牧遠驚住了:“他告訴你的嗎?”
她悽然地搖搖頭:“我猜的。”
這才是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糙。
聰明什麼的,真是太討厭了。別人都能糊裡糊塗地過日子,傻傻地將幸福進行下去。她偏偏舉一反三,一點蛛絲馬跡,就能追根究底。不可能那麼相像的,講話的語氣、處事的強勢周到,突然改變的喜好,追求她的方式,還有對她的珍愛、疼惜,如此相似。那時,她可以自欺欺人說是因為遇到意外,人的性格大變。直到他處理孔雀的事件,就像是一次複製、粘貼。她不止一次在心裡畫過關係圖,蕭子辰與裴迪聲不熟,但也算認識。他在香港進行學術交流,他的專業是醫學。迪聲出事前和她通電話,應該和宋穎在醫院裡,提到遇到蕭子辰,那麼有可能邀他同車。因為兩人出事的時間差不多的,她托人打聽過那段時間香港的重大交通事故,只有迪聲。蕭子辰失去記憶,整了容,那麼也有可能陰差陽錯換張臉。
2014年6月,美國驚現雙龍捲風。特殊情況下,龍捲風出現時,也伴有小股旋風,但威力不大。而這兩股龍捲風,殺傷力一樣的強大。專家無法解釋這一現象,只能說地球變得越來越陌生了。這樣的事件,沒有概率,不是偶然,突然地出現,然後說不定從此絕跡。誰也不知用什麼態度去對待。
她借著被綁架,逃了。她承認,她害怕這兩股龍捲風。
譚珍一次次地告訴她蕭子辰恢復記憶了,然後手錶、書、糖葫蘆、繪圖筆,提醒她他是誰。他在桂林路留影的那身裝束,是他們確定戀愛關係後初次約會的著裝。他知道她不笨,有了這麼多提示,她必心領神會。但還差一筆,這才能算是個傳奇。
君牧遠添上了這一筆,成功地將她擊倒。
迪聲失了憶、整了容,還能跨越千山萬水地尋到她,讓他們的愛更上一層樓。她呢,四肢壯壯,大腦正常,卻不能將愛進行到底。不管怎麼狡辯,她是移情別戀了,蕭子辰看上去確確實實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還是孔雀的男友。她拿什麼面目去面對迪聲?
遲靈瞳病了,高燒到三十九度。模模糊糊中,她感覺到迪聲來了,給她倒水喝,給她削梨吃,還餵她吃了粥。迪聲的手指修長、溫涼,她握著,喊他的名字。他卻丟給她一個背影,這是她應得的,不能抱怨。遲靈瞳模糊中如此自省。
燒是三天後退的,人憔悴如黃花,嗓子也啞了。和譚珍通電話時,像在拉一把老掉牙的胡琴。“要不打電話讓子桓陪你去趟醫院,你這樣我太不放心了。”
遲靈瞳幾乎是哀求道:“我真的恢復得不錯,就讓我一個人待著吧!”
顏小尉約她逛街,她意正辭嚴道,我正在惡補音樂廳的資料,沒事別隨便打擾我。
她成功地又一次將自己封閉,裹著厚厚的大衣,每天去大街流浪,專挑沒去過的地方。熟悉的地方都和迪聲有關,回憶不是淡淡的痛,而是錐心刺骨的疼。
青台的春天到了,她看到河畔的柳樹換上了新綠,街頭的美女等不及地裙裾飄飄。她卻像進入了暮年,看著日出等天黑,也不知會不會再等到下一個天明。
夜深人靜時,以遊客身份偷偷去了籬笆網。真是勤奮,《在一起》每天都有更新。這兩天,文字不多,都是看圖說話。房子像是剛裝修完畢,她輕輕一嗅,仿佛都能聞到油漆獨有的氣味。我們的客廳、餐廳、臥室、客房、廚房,我們的酒櫃、唱片架、收納箱,我們的浴室、書房……那木梯,那層層疊疊到天花板的書架,那寬大的飄窗,飄窗外的庭院,庭院裡綠意盎然的大樹……棕色的大門上掛著榭寄生的花束,花束下,大眼睛的布偶和一個清俊斯文的布偶相依相偎。
遲靈瞳咳了起來,咳到最後,滿臉的淚。
“這是我們的家,兩個人住。”平淡的開始,平淡的結束,像過日子,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並沒有那麼多的戲劇性衝突。
似乎意猶未盡,又在跟貼的後面寫了幾句。“世界上那麼多人,你只決定和一個人在一起,如果不是出於愛,怎麼能忍受那麼長的歲月?其實人類並不擅長長情,喜新厭舊是種本能。皮囊的吸引,是視覺的一時享受,唯有靈魂契合,才能承受命運給予的一切,才能承受歲月的蒼老。只有愛著,即使戴著面具,愛你的那個人還是會向你奔去,哪怕她並不知那是你,心已為她指引了方向。”
抽出紙巾,胡亂拭了拭淚,突然想起前一陣看的小說,書名好像叫《就這樣痴痴地愛著傻傻的你》,不知為何,就覺得很應景。
顏小尉和陳晨在植樹節那天扯證了,證一扯,顏小尉突然像患上了婚前恐懼症,婆媳問題,鄰里關係,孩子未來的教育,夫妻的七年之癢等等,折磨得她慌不擇路,竟然跑來向遲靈瞳求助。
遲靈瞳耐著性子聽她嘮叨完,說道:“既然這麼痛苦,那就不要結了。”
顏小尉鄙視地瞪她一眼:“你以為我是你,遇到事就逃。”
遲靈瞳呆住,她的形象如此矮小?
“別否認,你就是因為要結婚才逃到青台的。”顏小尉強調。
如果不曾深愛,便會永遠深愛。這話很矛盾,卻是真理,遲靈瞳沉默。
“你看新聞沒,很多逃跑的貪官都主動回國自首了,你呢,有什麼打算?不能一直這樣躲著吧!”顏小尉好心提醒道。
遲靈瞳沒好氣地回道:“我在守株待兔?”
“呃,誰是兔?”
“……”
天氣真正地暖了,窗子一開,風暖暖的,像只小手,不住地招著喊著讓人走出家門。遲靈瞳晃晃悠悠地來到了黃金海岸,真是光速,那塊空地四周圍起了塑料板的圍牆。牆藍瑩瑩的,陽光下刺人的眼。
遲靈瞳眯著眼仰起頭,一道長長的身影向她走近。
她一動不敢動,定定地看著那身影。春天,百糙新生,千花齊放,動物們縱情嬉戲,努力孕育著下一代。有良知的獵人,都不會選擇在這個季節狩獵的。他不知道嗎?
“你敢接下這個挑戰?”那人倨傲地朝空地瞟了瞟,似乎很是懷疑。
“只……只要三年,我能讓你從這拾級而上,去聽你想聽的音樂會。”像有電流從身體裡穿過,每根神經都在顫慄著。
那人輕輕哼了聲:“小姐真敢說。”
她咽咽口水:“不信我們來打個賭。”
“輸了怎樣,贏了又怎樣?”
“輸了……你怎麼來了?”眼眶熱熱的,鼻子酸酸的。如果可以愛,還是想用力愛。
“小女生,你媽媽沒教你在外不要和陌生男人搭訕?”那人轉過身,俊眸像饑渴般黏著她的臉。
“我媽媽說……如果在路上看到一個人像他,不管他叫什麼,要上前緊緊地抱住他。”她抖抖嗦嗦地從領口掏出鍊表,打開盒蓋,指著裡面微笑的男子。
“你確定?”
她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拼命點頭。
時間仿佛停在永恆里,他們保持著各自的姿勢,沒有言語。突然,那人張開了雙臂,像鼓起風帆的船。俊朗的唇和她一樣,微微地哆嗦。
她嗚咽一聲,撲進他的懷裡,緊緊圈住了他的腰。
“抱緊了嗎?”聲音有一點抖。
“嗯!”
“怕嗎?”
“怕的!”雖然答案浮在水面,至今她仍覺得這不是真的。不過,即使是假的,她也不管了。
“還逃嗎?”
“不了。”這不已乖乖就擒。
“有沒想我?”
“很想!”
蕭子辰清俊的臉浮上了笑意,不要問太多為什麼,有這幾句就夠了。他知道她的矛盾和膽怯,毛線團一樣,怎麼都理不清。那就不理了,把一切扔給他,她愛他就好。
“回家吧!”他輕撫她被風吹得一塌糊塗的短髮。
“嗯!”她踮起腳,迎上他落下的唇。
音樂廳落成恰逢青台的旅遊節,文化部門特地邀請柏林交響樂團來進行十場演出。首場演出前,會有一個落成典禮。作為設計師,遲靈瞳要作五分鐘的發言。
“一定要穿成這樣嗎?”遲靈瞳噘著嘴,瞅瞅自己身上粉藍的正裝,很熱很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