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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頭,看著蒼白的指甲。不敢說,事實是自己太害怕,太不自信。
“遲靈瞳,你那麼聰明,怎麼會對自已不自信呢?”他托起她的下巴,微笑著看著皺成一團的小臉。
“聰明反被聰明誤,好不好?”她沒好氣地瞪他,音量很高。
“聽到這麼活力十足的聲音,真好。實話實說,剛剛那一臉小媳婦的幽怨樣,可真不像你。”
“你得意吧,看我為你患得患失。”
“靈瞳,你從來沒告訴我,你愛不愛我?”他用魅惑人的嗓音催眠她。
“啊,快到醫生查房的時間了!”她一驚一乍地跳起來,掩飾著自已的慌亂。
裴迪聲按住她的肩膀,有一些無奈,“靈瞳,我明天要回趟香港,後面就只能拜託你室友照顧你了。你不要急,聽我說完。宋穎這件事,不是我的責任,但這個時候我要幫她,為恆宇也為大哥。最多四天我就會回來,我每晚都給你電話。好嗎?”
她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心裏面掠過一陣劇烈的恐慌。兩人出來,他走在前,她走在後。幾縷陽光從稀落的枝葉間漏射下來,在他寬闊的兩肩間跳躍著,他打開車門,溫柔地看向她。
這景象讓她感到柔軟,柔軟到直戳她的心底,她怔怔地看著他,突然幾步上前,左臂緊緊地環住他的腰身,頭貼著他的後背上。“迪聲,我愛你。”她很羞澀卻說得無比清晰。
他的手戰慄了一下,俊朗的眉宇沉浸在一片金色之中,只覺得心中暖得讓他眼眶有些發熱。他慢慢地轉過身,低下頭,換作自己的雙臂抱她入懷,她的臉頰帶著令人迷醉的微微酡紅,目光卻清澈而柔和。
“不要去香港。我承認我是在吃醋,我承認我小家子氣,為了我,不要回香港,不要為了別的女人而操心。等我的手臂痊癒了,我……陪你一塊回香港。”她往他的懷中又縮了縮,讓兩人之間不留一點fèng隙。
他低下頭吻了吻她的發心,柔聲說:“靈瞳,四天很快就會過去的。我回去只是把這事捂住,不是舊情難忘。相信我!”
“那你打電話給你大哥,他是長子,恆宇以後是他的,所有的事全部應該是他來擔。”
“這事不比別的,能讓大哥知道嗎?”他苦笑。
“可是也不能讓他蒙在鼓裡,他有知道真相的權利。”
“靈瞳,這真的不只是件尋常的家事……”
她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這是最後一次的大度,最後一次容允你為別的女人操心。我試著理解你所謂的嚴重性,我心裏面疙瘩很大,糾結也多。但你執意要去,我不再留你。四天對吧,如果第四天的晚上我沒看到你,我踢你出局,立馬在街上拉一男人嫁了。”
他好笑地看著她一臉的嚴肅樣,“那如果我提前回來,你可不可以立馬就嫁我呢?”
“視情形再說。”她下巴一揚,還挺拽。
這一天,他就回公司一個小時,把一些事交待了下,然後就全泡在醫院裡陪著她。他給她帶來了憩園的施工光碟,兩人一同觀看。他說登記入租的人已經差不多滿員了,有些人還想方設法地托關係走後門。
“是我的創意,以後租金與我平分。”她笑眯眯地說。
“都說過了,我的全是你的。”他刮她鼻子。
中午,他帶她去吃上海菜,她的左手握不來筷子,只能由他餵著。餐廳里其他人微笑著看著他們,她說那是羨慕。晚上,他坐在她的床邊,兩人十指緊扣,她睡著了也沒鬆開。
清晨,他輕輕地從她的手心抽出自己的手,看著她睡熟的小臉,戀戀不捨地吻了吻,起身去洗漱。他的飛機是早晨七點的。當他輕手輕腳地帶上病房的門時,一滴眼淚從遲靈瞳的眼角滑下。
她緊拽著手機,盼望著天降暴雪,或者機組接到恐怖分子的威脅電話,總之就是各種各樣的突發事件,然後航班被迫取消,裴迪聲又回到了身邊。
她只等到了一條簡訊,航班起飛前,裴迪聲告訴她必須關機兩個小時。癟著嘴看了兩遍,長長地嘆了口氣。
其實,她真的不大度,她很在意。
可是,他的從前里沒有她,他是個重情義的男子,哪怕宋穎對他再薄情,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不能棄她不管,也許真的與感情無關。戀上這樣的男子,是幸還是不幸呢?
她不知道,只是心裡很煩躁、很慌亂。
人如星辰,都有自己的運行軌跡。相遇時或許放射出燦爛的光輝,但決不可能改變軌道。
蕭子辰的朋友是在海軍醫院工作,也是斯斯文文的書生型。蕭子桓帶遲靈瞳過來時,他正在做手術。兩人坐在他辦公室等著,他一下手術台就過來了。他看了看遲靈瞳的手臂,非常仔細,神情很凝重,然後他帶遲靈瞳去放射科拍片。當遲靈瞳把手臂伸到機器前時,腿不由自主地有點哆嗦。蕭子桓在後面託了一把,她才站住。
片子在一個小時後送了過來,蕭子辰的同學看了看遲靈瞳,咂咂嘴:“你是不是夜裡進的醫院?”
“嗯,是在郊外出的車禍,救護車趕過去再送到醫院,已經是深夜了。”
“搶救太匆忙,沒在X光下給你的手臂對位,現在看來,對位不理想,歪了一點。你是從事什麼工作的?”
遲靈瞳心已跳到嗓子眼:“建築設計師。”
醫生又咂嘴:“那就是要畫圖紙,要製作軟體,經常要用到右手了。”
“是……的。”
“如果你的工作就是一般的文字書寫,那就這樣了,後遺症是右手不太靈活,但沒大的影響。現在看來你必須把手臂折斷,重接。”
這話對於遲靈瞳來說有如五雷轟頂,一時,面無人色。
蕭子桓也驚呆了:“真的假的?”
“這事怎麼能隨便開玩笑,手術的時間不能拖。這個手術難度不算大,你可以在這邊做,也可以要求那邊的醫生做。在這邊做,我現在就給你安排病床。”
遲靈瞳腦子已經亂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反反覆覆地問。她一個搞設計的,怎麼能沒有右手呢?
“別怕,打麻藥的,不會太疼。”蕭子桓試著用輕鬆的口吻安慰她。
她哪裡聽得下去,回到醫院,大半天都沒說一句話。下午,裴迪聲打電話過來,一聽到他的聲音,她淚如雨下,泣不成聲。“迪聲,我的胳膊沒接好,還要重接……你回來好嗎?我害怕……你回來陪我?”
裴迪聲的聲音很清晰,背景安靜得出奇,“靈瞳,你別著急,慢慢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抽泣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好半天,才聽到他喘氣的聲音,“嗯,設計師怎麼能沒有右手,我們做手術。你現在準備轉院,手術時間一定下來,就通知我,我會儘快趕回去。”
“你明天不能回來嗎?”她無助地問,帶著哀求。
裴迪聲沒說話,話筒里傳來一個女子用英語在說:“Frank先生,你太太懷孕已十七周,胎兒發育良好,已看出是位小女生,不需要在醫院安胎,回家靜臥就可以了。”
遲靈瞳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
“好的,謝謝!”裴迪聲的發音帶有一點美式英語的腔調。然後,又換作標準的普通話,“靈瞳,明天我還有事需要處理,我一定會在你手術前回來的。”
她閉上眼,心跳得說不出話來。到了這時候,她無法再掩耳盜鈴。
“靈瞳,我今天遇到以前送過你的蕭子辰先生,他原來是你同學的男友,現在香港做學術交流。靈瞳,你在嗎?”
“在的。”她用了千斤的力氣,才讓聲音正常地吐了出來。
“乖,不要怕,我很快就能回來了。”
她笑了,澀澀的,“不需要了。”
“靈瞳?”
“我知道你講話好聽,卻不知道你連謊話也講得這般好聽。裴迪聲,我永遠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你去死吧!”她“啪”地一聲,把手機朝地上狠狠地摔去,看著它粉身碎骨,然後緩緩地抬起左手撫摸著三角巾吊在胸前的右臂,仿佛它有生命一樣,分外憐惜。
遲靈瞳轉去了海軍醫院,是關隱達的要求。
蕭華聽蕭子桓說了遲靈瞳重新接臂的事,感覺事態嚴重,給關隱達打了電話。當天,關隱達和譚珍就坐飛機過來了。手術時間很快定了下來,是周一,也就是明天,蕭子辰的同學主刀。
顏小尉和陳晨聽說要重新動手術,整個人都嚇傻了。遲靈瞳環視著設備優良的單人病房,寬慰道:“任何事情別往壞處想,要不是這手臂對位錯了,我哪有機會住這麼高級的醫院,哪有眼福見到這麼多超帥的兵哥哥!”
顏小尉就差哭出來了:“寶貝,你可受大苦了!”
“不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她把頭扭向窗外,青台冬日的天空像藍色顏料被水沖了個乾乾淨淨,飄蕩的幾朵白雲成了它的點綴。今天是裴迪聲離開的第四天,他沒有回來,她也沒上街拉個男人把自已嫁了。
譚珍推門從外面進來,她上街給遲靈瞳買對襟的毛衣去了,方便康復期脫穿。
“媽媽,你什麼時候結婚?
“這把年紀,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譚珍眉梢間閃過一絲如少女般的羞澀。
“別折磨關伯伯,他真的不錯。”
“他再好也比不上你在媽媽心中的位置。”
“爸爸現在過得很辛苦。”
“我知道,他來找過我,比以前瘦,比以前顯老。”譚珍幽幽地嘆了口氣。
“找你?”
“嗯,把你給他的銀行卡還給了我。”
“迂夫子!”遲靈瞳喃喃地說道。
“我又還給他了,這是你的心意,我不過問。說真的,我挺可憐他,因為我比他過得幸福。”
“有一個人感到幸福就夠了。”她慢慢地躺回床上,閉上眼。
譚珍摸了摸她的臉:“我去蕭伯伯家替你熬湯,你睡會吧!”
她點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側睡著。耳中聽到譚珍離去的聲音,聽到關門聲,整個世界變得一片寂寥。迷迷糊糊間,門“咚”的一聲開了,她睜開眼,樂靜芬臉色青紫地站在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