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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遲,你什麼時候涉獵家裝設計了?”彩色鉛筆畫的設計圖,像藝術品一樣。
“樂董不會真以為我離開的一年多啥都沒幹吧?我一直很努力的。”遲靈瞳大言不慚道。寫了大半年的貼,種瓜得瓜。不過,她對迪聲食言了,迪聲何嘗沒有對她食言呢?她想通了,不再相信承諾。你看,這不,她過得要多快樂有多快樂!
“就知道你是個天才。”樂靜芬喜滋滋地拿著圖紙去了廣告部。
當月,聽海閣售樓部的成交量立刻就上了兩層,顏小尉拿到一沓厚厚的獎金,亢奮得拖著遲靈瞳去美食府吃火鍋。遲靈瞳說美食府太大眾,她要吃小資的。於是三人去吃西餐,結果,遲靈瞳喝醉了,跑到鄰桌要一對正慶祝結婚紀念日的夫妻向她道歉,她討厭別人在她面前卿卿我我,這是故意刺激她。“我失戀了,你們不知道嗎?”她戳著手指頭問。
陳晨又是賠笑又是哈腰,和顏小尉架著遲靈瞳幾乎是逃出了餐廳,估計這家餐廳以後他們再也不敢踏足了。
堆滿積雪的車道上,一輛黑色奔馳徐徐降下半個車窗。蕭子桓不能苟同地問:“哥,你不下車?”
車內沒有燈,勉強可以看到蕭子辰清俊的側面,一雙深眸目不轉睛地看著。顏小尉粗野地將遲靈瞳塞進后座,還嫌不解氣,捨不得踢車,一腳狠狠踹向路邊的樹。樹上的積雪顫了顫,紛紛揚揚飛了一街。“不了!”他要此時下車,只怕靈瞳有一天真會跑到天邊去了。
“你說你回來幹嗎的,你瞧瞧,那丫頭現在成了什麼樣?”蕭子桓真是不明白,原先一月回來兩趟就不錯的人,現在周周回來。陪陪爸媽,到他美食府、江鮮館轉轉,然後晚上就巴巴地跑來貓在黑暗裡看著,他還得全程陪同,因為不敢讓這人夜裡開車。“你要是下不了手,讓我來,我上去把她胖揍一通,保准讓她又乖又聽話。”
蕭子辰笑了,轉過身,看見蕭子桓兩隻衣袖一推,咬牙切齒,神情兇悍。心頭倏地一酸,他和大哥裴迪文從沒有過這樣兄友弟恭的時候。雖是兄弟,見面的時候卻不多。節日團聚,他的母親左叮嚀右囑咐,說是大哥,你不能當真,他什麼出身,你什麼出身。他不承認自己心靈扭曲,但他在裴家確實每一天都過得很壓抑。其實,裴迪文是一個好兄長,那時,他說想來大陸開拓市場,裴天磊一口應承,他知道是大哥幫的忙。恆宇的根基在亞洲,歐美市場做得再好,業績不及亞洲的六分之一,而大陸的業績差不多可以占下亞洲的半璧江山。裴迪文不是退讓,而是在小心翼翼呵護他所謂的才華、所謂的自尊心,他懂的,卻說不出感謝。他們之間如橫穿北極的冰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凍。
“哥,別看了,丫頭走了。”蕭子桓打斷他的沉思。
街頭空蕩蕩的,幾粒殘雪在清冷的空氣里遊蕩。“我們也回吧,媽媽大概還在等著呢!”蕭子辰艱難地收回視線。靈瞳現在的樣子,他很喜歡,很積極,很歡實。她也在努力吧,努力地尋找她曾經放棄的自己,努力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不知道那頭短髮摸起來是什麼感覺,他張張手掌,仿佛是柔軟的,散發著檸檬的清香。她一直喜歡用檸檬的洗髮香波。
蕭子桓升起車窗,發動車。“真是奇了怪,你一回,媽媽就從防空洞裡出來了,沒地震,沒風沒雨,這天要多晴朗有多晴朗。”
“妒忌了?”蕭子辰嘴角情不自禁地飛揚。蕭媽媽確實對他特別對待。他在家時,她前前後後跟著,給他拿吃的、喝的,領著他看這看那。他坐下,她挨著他坐,握著他的手,安安靜靜凝視著他。大概是母子天性相親,在別人面前,他的異常用失憶一筆帶過,蕭媽媽不明白失憶,她用一顆慈愛、細膩的心感知到他的不同,她訝然、不安,但她沒有排斥,而是加倍地給予他關愛。
他不是一個很重親情的人,這才多久,他不知該如何描述自己心中的感受,如果有一天,有人傷害到蕭華、蕭媽媽、蕭子桓,他想他會毫不猶豫豁出生命去保護他們的。愛,不在於多濃烈,不在於多華麗,懂得就好。
蕭子桓牙痒痒地哼道:“我是在吃醋。不過,我不會計較的,因為哥現在很可憐。”
蕭子辰清咳一聲:“那個美食府營銷模式的改進,我看還是你自己弄吧!”
“哥,你明知我讀書少,不帶這樣欺負人。好吧,可憐的人是我,書讀得多就是心眼又多又小。”
“你到底想不想打敗海底澇?”
“我家美食府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不打敗海底澇,地球人都不答應。”
“那你表現乖點。”
蕭子桓嘴角抽搐,以前他怎麼沒發現他哥這麼陰壞呢!“哥,你要是把對付我的這套用在那丫頭身上,會如何?”
蕭子辰神情清朗:“不同的人不同對待。”心病還需心藥治。
遲靈瞳是哭醒的,她做了個夢,蕭子辰和孔雀結婚了,孔雀穿著她訂婚時的那件珍珠白的禮服。她倆不是一個型號,按道理孔雀是套不上的。蕭子辰的身影很模糊,穿什麼看不清,就孔雀特別清晰。她像個驕傲的先知:遲靈瞳,我說過了吧,蕭子辰記憶一恢復,就會發現最愛的人是我。你看,我們結婚了,你要不要祝福一聲?她想表現得有風度點、優雅點,眼淚偏偏不聽使喚,滂沱大雨似的下個不停。醒來時,人還哭得直抽。不意外,眼睛腫成個桃子。
太陽還沒出來,海面很平靜,樓下的樹木覆了一層白,那不是雪,是霜。寒霜凜冽,顯然今天是個大晴天。公寓的視野很開闊,開了窗就是茫茫的大海。燦爛艷陽下閃亮的海,狂風暴雨下憤怒的海,半夜起床,月色撩人下詩意的海……她都一個人默默地看著。迪聲的公寓也有這樣一面窗對著海,她不曾在裡面好好地看過,那晚,也像這樣的寒冷,她聽著浪濤聲,沐浴在愛情的甜美中。
門鈴在響,勤快的快遞小哥送貨上門。這是譚珍最近比較熱衷的事,動不動就大袋小包往這裡運,搞得幾家快遞公司的小哥見了她就咧嘴笑。譚珍什麼都寄,大到棉被,小到茶包,偶爾也替蕭子辰中轉下。
顏小尉說我嚴重懷疑蕭子辰文憑的虛實,他要是稍微動點腦,哪會任你逍遙法外?
她如果猜得不錯,蕭子辰應該一開始就知道她在青台。當初,她這個謊言漏洞百出,他不戳破、不深究,是他的君子風度,也算是他成全她的逃避,也是他對她的體貼。
快遞包方方正正,沒什麼重量。拆開來,是本書,《西方建築史》,翻了翻,裡面夾了張照片。蕭子辰站在桂林路的咖啡館門口留的影,應該是不久前,梧桐樹葉還沒落盡呢,英倫范的風衣,牛仔褲,短統皮靴,笑意內斂而溫柔。
蕭子辰第一次中轉過來的貨物是迪聲送給她的兩塊表,她那天心慌意亂,從憩園出來,什麼都沒帶。第二次中轉過來的貨是一袋糖葫蘆,她擱在餐桌上,糖漿黏著桌面,費了很大勁才扳開。
她放下書給譚珍回電話。譚珍像等在電話前,一接就通。
“收到啦!子辰說你可能需要,讓我寄給你。我想直接給他地址的,你說這不是沒事找事麼,他先寄給我,我再寄給你,錢不是這樣亂花的,雖然沒幾個錢。”比起從前,譚珍變得有點嘮叨,但都在可忍受的範圍。
“媽媽,給我時間。”她編不出其他詞,也說不明白自己的矯情或無理取鬧。確實,蕭子辰沒做什麼錯事。
譚珍在嘆氣:“夠久啦,年都過了,路上的迎春花都開了。”
她很想問子辰過得怎樣,幾個字鯁在喉間就是不出來。
“我有沒告訴你,子辰記憶恢復了。”
說過不止一次,遲靈瞳撇嘴,掛上電話。今天要去泰華開會,她從衣櫃裡翻出大衣穿上。
走前,又把書里的照片拿出來看了下。蕭子辰好像瘦了!
樂靜芬一身的富貴逼人,價值不菲的珠寶在脖頸間灼灼生輝,新燙了個髮型,女王范十足。
會議前放了段視頻,雪梨歌劇院的紀錄片。
沒等影片結束,陳晨憋不住了:“啥意思,青台也要建歌劇院?”這也太高大上了!
在建築業,也是有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的。像音樂廳、圖書館、博物館……這些帶有濃郁藝術和文化氛圍的建築,就屬於陽春白雪。設計師需要極高的藝術修養和豐富的文化底蘊,還有傑出的設計才能。世界上留名千古的一些建築,都是這一類,而不會是某某小區。
樂靜芬微微一笑,目光瞟向遲靈瞳:“許多城市都有標緻性的建築,這不僅代表一座城市的形象,也代表著城市的品位。青台是國際著名的旅遊城市,每年都舉辦帆船運動會、旅遊節,遺憾的是,恰恰沒有一座標緻性的建築。”
趙經理點點頭:“不過,這事要悠著點來,千萬別建座什麼秋褲樓、馬桶樓,把城市的臉都丟盡了。政府的意向是?”
“政府的五年規劃里有一條,準備在黃金海岸建一座音樂廳。”樂靜芬兩眼晶亮。“小遲,你有什麼想法嗎?”
遲靈瞳淡定地聳聳肩:“樂董,音樂廳不只是一座建築,它對空間設計還有聲學方面要求都很高,而且……不會賺什麼錢。”
“這個項目,我不打算賺錢,泰華在建築業這麼多年,可一直沒有一座代表性的建築,我想靠它來為泰華樹一個豐碑。”
遲靈瞳都覺著不認識樂靜芬了,這種建築非常耗神而且一點都不能馬虎,還得經受全社會的點評。“要做公益事業?”
“算吧,但就限這座音樂廳,其他項目,我照樣賺錢不眨眼。怎麼樣,敢接嗎?”
“這個需要準備許多資料,需要閱讀,需要沉澱,需要借鑑,需要靈感。我沒有這方面的任何經驗,而且這不能是個人作戰。”遲靈瞳實話實說。
“人隨你挑,”樂靜芬掃了一眼在座的設計部全體人員,又加了一句:“不夠的話,我在外為你招聘助手。”
遲靈瞳站起身:“我需要考慮。”她真不敢夸下什麼海口,太難了。建築天才高迪,建築風格沒有任何流派、章法可循,可以講是隨心所欲、特立獨行。當他接手聖家教堂設計時31歲,74歲,他在街頭被一輛疾行的電車撞死。死時,他衣衫襤褸,心裡思忖的依舊是對設計的左思右想,至死停留在最偉大的癲狂里。聖家教堂這座輝煌、雄偉的建築,如今依然沒有峻工,附帶著高高的腳手架,屹立在巴塞隆納的街頭。她沒高迪的驚世才華,也沒高迪的雄心壯志,她挺滿意現在的日子,不想把自己逼上這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