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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慢慢撐坐起,很茫然樂靜芬怎麼找到這裡的。她並沒有把轉院的消息告訴公司。
“我一直認為我是個大度、包容的女人,職工犯些小錯、工作不盡職,我都能睜隻眼閉隻眼。我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的欺騙,你是看到車城欺騙我後的下場的,你認為我會怎樣對你呢?”
“樂董,我不太明白。”她被樂靜芬的無名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樂靜芬指著她,冷冷笑道:“現在想想,歐陸花園的項目怎麼會輸給恆宇的,有你暗中幫忙的功勞吧!聽海閣呢,是不是也是恆宇的囊中之物?遲靈瞳,我從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深不可測的心機。好,好,是我瞎了眼,我認栽。但我在你面前發誓,從此以後,你遲靈瞳別想在設計界再有立足之地,我會不遺餘力地搞垮你。有才無德,沒一家房地產公司敢要你這尊神。”
遲靈瞳被她吼得頭暈,她皺著眉:“樂董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到了這時候,你還裝。我問你,你是不是和裴迪聲在交往?”
她沉默著。
樂靜芬又笑了:“其實你否認也沒用。要不是交往中的男女,他們怎麼會第一時間把他死的消息告訴你呢?你為他做了那麼多,可惜他死了,你要依靠誰呢,恆宇還要你嗎?”
“誰死了?”她耳中嗡嗡作響,樂靜芬突然變成了兩個人,在她眼前晃來晃去。
“恆宇的特助聯繫不上你,跑到了泰華。遲靈瞳,昨天夜裡十一點,裴迪聲出了車禍,不幸搶救無效。”樂靜芬的表情似笑非笑。
遲靈瞳也笑了笑。她才不相信呢,她才讓他去死,他就真死了?他如果那麼聽她的話,她讓他不回香港,他為什麼不聽呢?
樂靜芬的嘴唇還在上下翕動著,可是她一句都聽不見,她只是靜靜地坐著,感到靈魂像脫離了身體,慢慢碎成了片片,她成了個空殼人。
樂靜芬走了。過了一會,君牧遠和兩個男人穿著黑衣走進了她的病房。
君牧遠眼眶紅紅的,都不敢直視他。“昨天晚上的事,香港下大雨,路面很滑。裴總和幾個朋友聚會,回來時與一輛裝著海鮮的貨車相撞,方向盤生生地嵌進了腹腔中……沒到醫院人就走了。他手機上最後一個撥打的號碼就是遲小姐的,在那之前,他已撥打了十二通。”
加上這一通,是十三通,挺不吉利的數字。她心想著。
“遲小姐,請節哀。”君牧遠啞著嗓子說,“裴董說如果遲小姐願意去香港,我立刻幫你辦手續。”
她搖搖頭,很鎮定地回道:“我明天要做手術。”
“遲小姐有什麼需要,隨時都可以給我電話。我下午回香港。”君牧遠在桌上放下一張名片。到底是大公司,人員素質就是高。她又不是恆宇的誰,與裴迪聲又沒談婚論嫁,人家還這麼客氣,慚愧!
君牧遠和兩個男人也走了。
接著,顏小尉和陳晨來了。顏小尉哭得像個淚人兒,陳晨的眼淚也是止不住。唉,陳晨辛辛苦苦建立的男人形象這一哭全沒了,她想提醒他男兒有淚不輕彈,可嘴巴怎麼發不出一點聲音呢?身子越來越輕,越來越熱。
“瞳瞳,你真的和那個男人在交往嗎?”她的身子被誰抱住,耳邊有人在問。
“妹妹,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你還有哥哥呢!你要是嫌哥哥配不上你,哥哥另外給你找好的。”蕭子桓講話還是那麼搞笑。
她的身子突然飄到了半空中,飄過醫院、樓房、大海、街道……一切景物快速退去,穿過風聲空氣聲陽光照射樹葉聲以及自已的呼吸聲,她的身子成了一個小白點。突然,她看到了裴迪聲的臉和他的眼睛,一步之遙,她卻觸摸不到他的體溫,他著急地喊她的名字,他的臉模糊了。然後她的眼前一黑……
上天是惡寵她的親媽,對她這個任性的女兒百依百順。不要這樣好不好,她說“你去死吧”真的不是出自於內心,只是一句口不言衷的氣話。如果可以,她願意和裴迪聲沒有相遇過,沒有相愛過。他是愛宋穎,還是愛上其他人,都好,她不計較,不在意,只要他活著,有呼吸,有溫度。如果他仍愛她,他愛在香港待多久她也不去問。她有朋友有親人,手臂再接不是大事,她不需要他陪。她給他打電話時,會假裝聽不懂英文,會和他聊天氣、聊時事,絕不會對他耍性子,更不會把手機摔碎,他什麼時候打來她都會接。她願意日日夜夜、分分秒秒見到他,哪怕只是做競爭對手、做冤家。
如果他還能聽得見,她會對他說:迪聲,不要著急,不管發生什麼,不管時間有多久,我都會在這裡等著你,一直在,永遠在……
再次睜開眼,是一個下午。夕陽快下山了,斜暉脈脈,從落地窗照進來。整個房間就這麼沐浴在陽光中,不知是不是冬日的緣故,平空添了幾份淒楚。略略移了一下眸光,她看到了譚珍眼睛紅腫地站在她床前,遲銘之臉上隱約留著青灰的胡茬,仿佛比上次又憔悴了蒼老了。關隱達,蕭華,呃,就連她的小繼母甘露也在,蕭子桓在對陶嫣然講著什麼,陶嫣然好像在抹淚,還有陳晨、顏小尉。他們表情各異地對著她嘴巴張張合合。
她一片茫然,這是怎麼了?
才一瞬間,屋子裡的陽光消失了,代之是淺淺的暮色。醫生進來開了燈,讓眾人讓開,托起她的右臂,看了看,滿意地點點頭。“關廳長,手術效果很好,明天可以出院。”醫生對關隱達說。
“這些日子麻煩了。”關隱達與醫生握手,送她出去。
“瞳瞳跟我回濱江,我來照顧她。”遲銘之說。
“不行,瞳瞳當然由我來照顧。我工作不像以前那樣忙,隱達也能幫助我,省城醫療技術也高。”譚珍說。
遲靈瞳突然笑了,“我要去香港。”一開口,才發現嗓子又干又啞,像鐵棒在沙紙上磨過。
屋子裡突然靜得連喘氣聲都非常清晰。
“瞳瞳,你哪能坐飛機?”譚珍哭出聲來。
“我可以打鎮靜劑,一覺睡到香港。”
“遲靈瞳,”蕭子桓突然沖了過來,揪住她的左臂,“你醒醒吧,他都下葬一周了,你要去香港看他的墓碑嗎?”
一周了?她詢問地看向譚珍。譚珍哽咽地點頭。
裴迪聲說四天後回來,她沒等到,現在又延遲了一周。在這一周里,她節約了麻醉劑做好了接臂手術,所有關心她的人全擁在她的周圍。
時光如流水,真是不假,已是新一年的開始了。孔雀講過,這一年是寡婦年,不宜嫁娶,要規規矩矩地守好自已的心。
裴迪聲真的真的不在這個人世了,連影子都深埋在地下。意識從腳底泛上,她醒了。
關於裴迪聲的消息並不多,君牧遠又來過一次,把裴迪聲公寓的鑰匙送給她,裴家的人請她幫著處理裡面的東西。他不是個多話的人,站一會就走。
她考慮了一夜,讓譚珍和遲銘之各自回去,等把這邊的工作交接好,她想回濱江。因為濱江有憩園,那是迪聲留給她的最後一絲痕跡。
譚珍和遲銘之無奈地走了,跟著,遲靈瞳出了院。
斷了次手臂,她瘦了許多,下巴尖尖的,唯有眼眸一如往昔的清明。手臂還在康復中,行李只能麻煩顏小尉和陳晨收拾、打包,然後再快遞到濱江。快遞公司的人服務態度真好,一通電話,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公寓取包裹。
“這麼巧,嘿嘿,我正要往你家送快遞。”快遞員是個半大小子,臉上茸毛很重。
“我這一陣沒上網買東西呀!”顏小尉是個網購狂,她疑惑地問,“是不是地址弄錯了?”
快遞員擰擰眉,從身後像只麻包的背袋裡掏出一隻盒子狀的包裹,“地址沒錯,遲靈瞳不住這兒?”
遲靈瞳抱著那隻大眼睛的娃娃站在房間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訝然地抬起頭。包裹是從香港過來的,寄件人姓名赫然寫著“FRANK”,打開一看,裡面是兩塊手錶。一塊是他說已變成他身體一部分的卡地亞坦克腕錶,一塊是只純銀的女式鍊表,古色古香的外殼,上面裝飾著暗花的古埃及紋路,裡面特意放了張照片,是他唯一一次留宿在她公寓時的。可能是他早晨用手機自拍的,他笑得很甜蜜,她還在夢中,窩在他頸處,像只憨憨的貓咪。
“靈瞳,現在我的從前和將來都給你了,公平交換,你以後的分分秒秒也就是我的了。PS:你若敢不從,我有與你同床共枕的證據。”
她閉上眼睛,毛姆說,知道過去就夠慘了,再知道將來簡直不可忍受。她不要過去,她不要將來,她只要迪聲回來的現在。
明知她現在在樂靜芬眼中是顆肉中刺,她到公司清理自己的東西時,陳晨仍堅持陪在她身邊。其實哪有什麼東西,把電腦里的私人文檔清清,還有幾支筆,常看的幾本工具書。她是懂禮貌的姑娘,一個一個辦公室地道別。同事們投向她的眼神有憐憫有鄙視,她都回以溫婉的微笑。最後她來到了樂靜芬的辦公室。
樂靜芬正在批閱公文,看到她,神情僵冷。
她笑笑:“樂董,我走了,謝謝你這三年對我的照顧。愛上誰是老天的安排,並非隨我們的意願所為。我理解你的顧慮,但別輕易放棄聽海閣項目。”她朝樂靜芬鞠了個躬,然後轉身。
她又挑了一日,去蕭家做客。坐在庭院裡曬太陽,和蕭媽媽東扯西扯。好奇怪,她居然和蕭媽媽有共同語言。如果可以,她也願記憶停留在某一個時刻,她的世界裡只有一個人,乾乾淨淨、簡簡單單。
等所有的雜事都忙完了,她最後來到裴迪聲的公寓。她是一個人來的。
門打開,屋子裡有點凌亂,座機的話筒還懸在空中。他回香港時,是從醫院走的,在那之前,是她離家出走,他急匆匆地跑出了公寓。
她想像得出他緊張的樣子:俊眉蹙著,薄唇緊抿,目光深沉得像一灣海,身子挺得筆直。他也曾為她這般患得患失,這也是一種幸福,她笑了。
屋中的每一件家具,她用左手緩緩地摸過。每一件衣服,她用左手細細地疊起。每一本書,每一支筆,她用左手裝進盒中。
遲靈瞳回濱江已是臘月底了,春運高峰,長途車站裡擠滿了人,一票難求,但她卻買到了兩張票。蕭子桓想開車送她,她沒肯,美食府這兩天不只是數錢數到手軟,連腳也是軟的。
行李都已寄走了,她晃著個獨臂上了車。最後一排靠窗的兩個位置,她從包里拿出《中國民居》,眼睛緊緊地盯著車門。